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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

台灣,台北。

天空直到中午之前都是美好的海藍色,現在時間已經逼近午後四點半,它還是陰雨綿綿的。一架滿載乘客,從倫敦起飛到台北的飛機正穿越灰黑色的雲層。飛機的駕駛座上沒有人,似乎是以電腦來進行自動控制的。

不……機長座上有血跡。

◇  ◇  ◇

這架飛機自倫敦起飛後到達台北上空已經很久了,即使是在搭機前小睡片刻的乘客也禁不起這長途跋涉,在柔軟舒適的座椅上睡得香甜。機上很靜,彷彿連水杯裡的水迴圈搖晃的聲音都能聽見。

此時,飛機已經漸漸靠近台北國際機場。機上的乘客們並不知道這一點,他們可能只會知道在睡著之前喝的那杯飲料是什麼口味吧。

有個人蹲在走道上,隨身背著一只大背袋,他將它輕輕放下,並拉開拉鍊取出一個無線電對講機。

「我綁架了CL4579班機,請立刻和台灣政府高層連絡。」

機場的塔台人員一時腦筋還轉不過來,「什麼……?」

「我綁架了這台飛機。我能駕駛它衝撞總統府,我攜帶了大量炸彈。通知高層。」他脫下黑手套,朝機窗外看著。他又蹲了下來,把手伸進大背袋裡,輕柔地撫摸著那些辛苦製作出來的炸彈,也一邊想像,現在台灣各機關高層人員恐慌和驚惶的模樣,他輕聲禱告,這次聖戰會有個完美無缺的勝利。

他往駕駛艙走去,直接坐在有一灘血漬的機長座上,以熟練的操控技術駕駛著飛機,滿腦子都是爆炸畫面的他根本無心去理會被綁在副駕駛座上的人的掙扎聲。

他把插在後腰際的對講機拿在手上,對著說:「再次警告,我綁架了這架飛機,通知台灣高層。」

機艙外的雨慢慢地停了,他的血壓卻不像雨一樣,而是越升越高。從上飛機到殺死副機長,下藥迷昏所有乘客,再到現在劫機要求贖金,他的精神狀況已經緊繃到了一個極限,他靜心禱告,希望自己所信奉的神能夠保護他,完成這項由教裡託付的神聖任務。

他輸入指令到電腦裡,把到台北國際機場的路線設定好,轉換成自動駕駛。關上駕駛艙門前,他送了機長去見上帝。

走廊,滿是沉睡乘客的機艙。看著那條唯一的走道,他的瞳孔瞬間放大,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此刻的他想做點什麼事情來抵抗,這才驚覺自己除了那些炸彈以外,連把預防萬一的槍都沒帶。

一個人一但擁有過度的自信,在失敗時往往會得到比平常還要難堪的羞辱。

他緊抓著對講機,以高舉姿態準備重擊任何一個可疑的人。同時也不斷責備自己怎麼會犯如此嚴重的錯誤?

他緩緩挪動腳步往前走,一句話都不說,全身肌肉繃緊得像受驚彈起的貓。他走近,低頭瞄了瞄空無一物的背袋,心情越來越複雜。因為這個計劃是天衣無縫的,他根本沒有其他方案可以代替來打這場聖戰。

當這進退兩難的情況僵持得越來越久,他正想開口時,他聽見了有人正閱讀報紙的聲音。戰戰兢兢的他,警覺性又再度提高。他試著讓自己急促的呼吸能有點規律,也控制著自己因為任務失敗而幾乎崩潰的心情。

機艙外的雨已經完全停了,雖然陽光還沒有透出來,不過烏雲卻散去了一大半。現在時間接近五點。他手上的對講機不斷傳出聲音,似乎是要求別傷害人質,釋放條件能慢慢談之類的話。不過他一點也聽不進去。他的視線就停留在十三個座位排那麼遠的左邊靠窗位置,一份高高舉起的報紙。

「為什麼?」他開口問。因害怕對方有槍,他小心翼翼地退了幾步。

他很肯定那個看報紙的人聽見了,可是卻沒得到任何回音。就這樣,他在機艙上和被報紙擋住的不知名的人對看了三分鐘之久。

他知道這次是真的失敗了,他強忍羞愧的心情向他的神禱告,祈求祂能原諒。他情緒潰堤,就站在原地瘋狂的大叫,用指甲深深抓進自己的頭皮裡。

頭髮被抓得凌亂的他,用一雙凌厲的眼神看著靠窗的人,說:「我失敗了,但聖戰仍會持續發動!」

讀報的人看起來根本沒在聽他說話,讀報人把報紙翻到下一頁,嘴裡嘖嘖。

他認為這個讀報人在用這種無聲的行動嘲笑他、羞辱他的失敗,於是他忍不住大罵道:「可惡,你這雜種!」情緒激動的他,顧不得什麼就隨著怒罵聲把無線電對講機扔向讀報人。拉開天線的對講機在空中畫了一個完美弧度,砸破了報紙,掉在讀報人的大腿上。

讀報人看了他一眼,接著以優雅的慢動作摺疊好破損的報紙並收好,把對講機在手上玩弄著。讀報人圍了自織的黑色圍巾,戴了一副墨鏡,髮型不像特別梳理過但很整齊。

「王建民又拿下勝投了。」讀報人這麼說,高興得似乎從黑色的墨鏡上都能看出閃閃發光的眼神。

他一聽見這個讓他失敗的人開口第一句話,竟然是如此無關緊要他生命的話,心底的無名火就越燒越旺。

讀報人注意到他的憤怒情緒,連忙說:「抱歉,說了和工作無關的話。」讀報人站起彎腰道歉。接著,讀報人將手上的對講機說話鈕按下,道:「這裡是飛往台北班機CL4579,按照原定降落跑道和時間抵達。脅持飛機事件已經解決。」讀報人聽也不聽塔台人員的回報,就把對講機放在置物袋裡。

「你乾脆殺死我。」他這麼要求。這個聖戰並沒有勝利,他根本沒有臉回去見教會高層。

「我沒有帶可以殺人的東西上飛機。根據機場的規定那些是不能帶的,對吧?」讀報人移動盜走道上,態度從容地把那只大背袋的拉鍊拉上,踢到走道後方。

「為什麼?」他指著那些滲入安眠藥的飲料。他的確沒記錯──機上所有的乘客都喝下了飲料。

「咖啡比安眠藥厲害。」讀報人摸著下巴說:「等一等,我一想到王建民又拿了勝投,我就高興得不知道該做什麼,該說什麼了。」讀報人在走道上反覆地走來走去,深入思考的樣子幾乎無視他的存在。

瞬間,他衝了上去。他把每天握握力器五百下的右手對準讀報人的脖子,步伐如閃電般快速。只是,他的右手還沒碰到任何人體觸感時,他眼前的景象就倒轉過來了。當他的背重重摔在地上時,他知道禱告再也沒用了。

讀報人將他的雙手雙腳綁死,和威力足以炸掉整個台北國際機場的炸彈堆在走道上,樣態輕鬆的走進駕駛艙。

台北國際機場。下午五點二十二分,航班編號CL4579準時抵達,無人員傷亡。

◇  ◇  ◇

機場的大廳人來人往,行李箱在地上拖走著的聲音很惱人。廣播不複誦的聲音也是。讀報人雖然才剛剛下飛機,但早已經開始懷念機上的寧靜空間了。

他買了瓶蔬果汁,坐在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奶奶旁邊喝著。他摘下墨鏡和老奶奶寒暄問暖。

手機鈴響了。讀報人先打開了手機內建的音樂程式,戴上耳機後接聽。

「台北冷嗎?」

「嗯。我剛下飛機。」

「好。那一切都照舊,大概兩天錢就匯了。」

「沒關係,晚一點也可以。」

「那,擬大虎頭蜂,祝你假期愉快。」

「謝謝。」讀報人喝完果汁,做了資源回收分類後,便離開了台北國際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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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人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