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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

台灣,台南。某選舉造勢會場。

這是一個晴空萬里的午後,在這片廣大且擠滿人潮的廣場上,隨處可見標有三號的旗幟在空中飛揚,而親切的台語加油聲也不斷地從人群中發出。造勢舞臺的背景掛了一幅特大的選舉海報,兩位搭擋互相搭著對方的肩膀,臉上帶著自信和親民的微笑。黨內的立委在台上排成一排,帶動廣場上的選民們一同大聲呼喊,聲勢大得嚇人。

「候選人已經來到現場了!」在台上主持的人這麼說,並請所有支持的民眾往後看,「讓我們熱烈歡迎!」

頓時歡呼聲四起,有人吹口哨、有人鳴喇叭,還有一組婆婆媽媽共同呼喊著自創的選舉口號,一同替從人群中穿越而來的總統、副總統候選人加油。

長相親切和藹的總統候選人走在替他開路的保鑣身後,他有著比正午烈陽還要陽光的笑容,穿著訂做的整齊名牌西裝,渾身上下都散發出無與倫比的自信,彷彿是確信這場選事從一開始,勝利女神就站在他這邊似的。總統的副手搭擋也緊跟在後,年紀稍微年輕的他,則是和每一位選民互相擊掌,排列整齊的潔白牙齒在大太陽下閃閃發光。

候選人們在長達五分鐘的一路握手之後,終於到達了舞台上。他們和舞台上的立委手牽著手,向舞台下的選民們鞠躬表示謝意。

總統候選人從主持人的手上接過麥克風,先掃視了廣場一次,接著以宏亮的聲音說:「大家午安!」

這番親切的問候聲帶動了全場的氣氛,所有的選民們以不甘示弱的嗓門對著候選人回應。全場的氣氛在接連下來的候選人政見再說明達到造勢會的最高潮。

◇  ◇  ◇

守候在舞台兩側的保鑣卻沒有像台上台下那麼激昂的情緒,戴著墨鏡的三十名保鑣每一個都屏氣凝神地觀察每一個在舞台底下的選民,是否有什麼可疑的舉動。黨發言人則在舞台後方和保鑣公司的負責人正討論著待會離開會場的護送過程。

這是他們在南台灣舉行的第九場造勢會,也是在南台灣的最後一場。結束之後,候選人們就必須趕到北台灣去參加另外一場造勢會,因此絕對不能有危及候選人生命的情況發生。

但是,黨召集人還是心急如焚。

雖然事前他們就特別挑選了這個附近都沒有任何高樓大廈可以讓人狙擊的廣場,不過還是不能防範全部的可能性。

儘管保鑣公司負責人派出了他們最菁英、最訓練有素的三十名保鑣,他還是怕。如果這場造勢會真的出了什麼問題,他苦心經營多年的保鑣公司聲望就得毀於一旦。

後台的這兩個人都知道今天的造勢會絕對非同小可。

在台灣,選舉前的抹黑還有舊事重提、爆料、醜聞,舉凡所有一切對選舉人的攻擊方式都是大家司空見慣的,而說要殺死候選人這種大話,就算聽到了也沒有幾個人會相信。

然而,就在前幾天,一號總統候選人和他的搭擋卻活活死在前往造勢會上的黑頭轎車裡。沒有人知道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警方只知道,當轎車從一條少有人經過的小巷子裡出來時,車上的人除了司機以外都死了。

一號總統候選人被人以近距離的槍決方式,在太陽穴上被開了一槍。驚恐到雙腳癱軟的司機一直到在警局裡作筆錄時,都還清楚地記得那個冷血無情的槍聲,整個鼻腔裡都是硝煙的味道。候選人副手的左側脖子,被鏟去一大塊肉,從大動脈裡噴出的鮮血流淌在真皮製的座椅上,滿滿的。

而根據高可信度的消息來源,這個殺死一號候選人的集團,接下來要對三號不利。就在今天。

黨內曾經想停止接下來的連續幾場造勢會,但是,選舉日期就迫在眉睫,而當一切聲勢都對他們有利時,突然中斷造勢會,是否會動搖民心?

候選人們也不願意承認自己害怕的樣子,他們必須跟一號有所區別,在選民心中他們必須是無畏無懼的勇者。

「來之前都已經確認了?」

「嗯,廣場旁都淨空了。附近也沒有高狙擊點,選民在進來之前都有搜身過,這個措施倒是引起一些人的不滿。」保鑣公司負責人說。

黨發言人頷首說:「嗯。一直到結束之前都別讓任何可疑的人接近候選人。看樣子這次選舉我們贏的機會很大,在投票之前都不能出事。」

保鑣負責人點點頭,隨即繞走到舞台左側,對固守在那裡的十五名保鑣下命令──絕對要保護好這次的客戶。

當然,除了舞台兩側的精銳保鑣之外,廣場外圍還各有一百名便衣保鑣在隨時待命。這些保鑣都覺得這次的工作內容實在誇張,因為負責人幾乎出動了公司裡所有的人,不過,要說成是保護台灣的未來,想一想還是值得。

由於場外一直有支持者湧進來,這些保鑣搜身檢查的例行動作就沒停頓過。造勢會開始到目前為止已經有半個小時了,不過他們一直都沒發現進場民眾有任何人是可疑的。

外場保鑣用無線電向負責人報告狀況,負責人一邊對話一邊走上舞台,站在眾多立委的身後,戴著大墨鏡的他看起來實在顯眼了些。

正當造勢會的聲勢越漸高漲時,負責人的眼角,瞥見了他完全無法預料的事。

一個他公司旗下的高壯保鑣,突然一個箭步從左側衝上來,接連兩個快速的左右勾拳把一男一女的立委打倒在地,隨即又抓住主持人的脖子把他摔到宣傳海報上,舞台下連聲驚叫,所有人擠成一團,各個忙著逃命,不管其他人的死活。

舞台上的候選人只能乾瞪著這個景象發愣,雙腳不停發抖,腦袋一片空白。

負責人見狀,立刻大聲喝令:「抓住他!」

舞台左側的保鑣們壓根兒都想不到,那個集團的殺手就臥底在他們保鑣公司!

舞台上,沒有半個立委攙扶受驚嚇的候選人逃跑,而是你推我我推你,看誰先跑到狹小的鐵質樓梯。右側的保鑣一個個跳上舞台,握緊了拳頭,順勢阻擋在殺手的前方。不料,身著保鑣公司統一西裝的殺手從左胸口袋裡拿出一把裝好消音器的手槍,彈無虛發地朝擋路的六名保鑣連開六槍。

腦門、腦門,腦門!六發子彈幾乎同時兼命中,好像連從腦殼後方噴出的漿汁都用同樣的方程式在空中畫弧。

負責人找不到任何形容詞來描述眼前的情形,他怔到一直沒對外場的保鑣下命令,只能眼睜睜看著六名他訓練多年的保鑣一個個摔在台上。或許是被白色腦漿和鮮紅的血給刺激到了,兩個候選人這才一邊大聲吼叫著逃命,而其餘還沒跳上台的保鑣們看見同仁連一拳都還沒出就死了,哪還敢上去和殺手搏鬥,他們不約而同摘掉墨鏡往台上一丟,旋即跟在立委們身後逃走了。

殺手見候選人即將逃離舞台,迅速舉起槍口,沒有遲疑及後悔的手指,輕輕扣下扳機。

磅!

短短一秒,殺手本以為可以連扣第二槍殺掉副手,但是他竟然連半點人死前該有的掙扎聲都沒聽到,凝神一看,候選人已經雙雙逃離舞台,遠離了他的視線。

舞台前的廣場,還留有三個人。雖然他們看起來就像一般民眾,可是站在中間的年輕女孩,眉宇之間卻散發著不凡英氣。年輕女人撐著一把白色陽傘,身著純白蕾絲連身裙,用水汪汪大眼看著殺手。

舞台上僅剩的殺手、負責人及兩名保鑣都不知道現在的情況究竟為何?僵持住了?還是殺戮已經停止了?這三個沒有因為這次刺殺行動逃跑的民眾又是誰?

殺手將還冒著白煙的槍手對準撐洋傘女人,問:「妳做的?」

「噢,不是我。」年輕女孩能清楚地看見黑洞洞的槍口,能旋出天堂門票的槍口,可是她看起來一點都不怕,「是工蜂做的。」

殺手皺皺眉頭,才正想開槍結束這個不相干的人的生命時,他已經失去了意識。殺手連一丁點的抵抗力氣都沒有,手槍就從右手滑落,身體不聽使喚的倒了下去。

而在那短短的對話中,有那麼一秒,保鑣公司負責人看到了從年輕女孩手上彈射出的一個針頭,不偏不倚地刺中殺手的脖子。

「工作囉,工蜂們。」年輕女孩輕輕轉動陽傘,然後用手機撥了通電話。女孩身邊的兩個男人走上舞台,合力把殺手帶下台。不久後,一台大型貨車抵達廣場,把昏迷的殺手接走。

負責人對這三個人感到非常迷惑,他們究竟是誰?竟然能輕鬆地解決殺死他六名保鑣的殺手?

負責人還有點抖音,他走下舞台向女孩問:「妳是誰?」

「小蜜蜂啊。」女孩說著,踮腳看望舞台上倒臥的六具屍體,露出可惜的表情。

「妳是怎麼躲過保鑣搜身攜帶麻醉針進來的?」

「那是我的項鍊裝飾品。」女孩這麼說。手機的通話似乎通了,「喂?嗯,結束了。都沒事,我已經吩咐工蜂把目標送回去了。好,待會我會去。」

負責人對於剛才殺手屠殺保鑣們的情景還餘悸猶存,他護衛過無數個大人物,見過各式各樣的場面,像今天這種情況他卻從來沒見過。他壓抑內心恐懼,調整呼吸步調,再次向女孩問:「你們是誰?是那個殺手的死對頭嗎?」

女孩搖搖頭,從腰間取出一條手帕,擦了擦因炎熱流出來的汗。連一句話也沒有回答負責人就轉身離開廣場。負責人和舞台上的兩名保鑣,一時都亂了頭緒,木頭人般呆著。

◇  ◇  ◇

昏迷的殺手經過大型貨車轉運,到了一台名牌賓士車上。當他醒過來時,發現自己的雙手已經被手銬反銬在腰後。

他坐在後座,左右兩邊是剛才那兩個男人。駕駛座旁是撐陽傘的女孩。

「你們是誰?為什麼要妨礙我殺了他們!」殺手的嗓音沉悶,生起氣來的語氣更顯懾人。

司機偏頭看了看後照鏡,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年輕女孩從前座製物箱裡拿出一片兒歌光碟,放進車內的CD音響裡。是台灣人人都能朗朗上口的兒歌『小蜜蜂』。

兒歌的節奏很輕快,隨著音樂播放,車內裡因為憤恨殺手而填滿空間的剛毅之氣也一點一點沖淡。更奇怪的是,後座的兩個男人也跟著哼起兒歌來,非常自得其樂。

「你們難道不知道三號跟一號一樣都不是好東西嗎!他們貪汙、漠視人民的需求、開空頭支票,替自己製造話題,他們該殺!」殺手的聲音吼過了兒歌。年輕女孩嘟嘴,把音響音量轉大。「他們只會帶領台灣人民走向毀滅!」殺手再次重申,想向他們說明他殺人的理由。

年輕女孩一點也不在意,她反倒對剛才經過的一家新開飲料連鎖店更有興趣。接著在車內,有五分鐘的時光,殺手都不再說話了。

「呃──」年輕女孩打破沉寂,順手按下CD重播鍵,「我們都知道三號是個什麼樣的人。不過那跟我們沒關係。」

殺手似乎已經耗盡了力氣,聽見女孩的話後他沒有多說什麼。

「我們的蜜只有你。至於三號,如果有人委託的話,會有其他蜜蜂去解決的。」她說。

賓士車行駛至通往市中心的路口,長達八十秒的紅燈。

「你們是哪個集團的?」殺手問。

「他們都是工蜂,我是紫羅蘭蜂。」年輕女孩對著後照鏡微笑。

聽見這個詞彙,才真正讓殺手失去了任何抵抗和逃跑的念頭。他隱約聽過這個東西,也曾經有人描述過,不過他一直以為是捏造出來的。

是巢嗎?

思考許久,他終於放棄使用鞋底藏匿的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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