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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作者同意轉貼。

追逐太陽的少年



楔子:22世紀初,西伯利亞平原第一批春小麥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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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Beautiful World)





  今天又是艷陽高照的日子。

  這時候的人大概都躲到家裡,把冷氣開到最強,享受那極致的涼快感了吧。

  以往這個時間,籃球場上還會有一些小夥子在運動,現在也全都不見蹤影。



  男孩蹲坐在一個早已傾倒的街燈燈柱,口中嚼著早已沒有味道的膠姆糖,以現在社會這種狀況,膠姆糖算是不容易弄到手的奢侈品,畢竟許多樹木因為氣候的關係死亡了,再加上這年頭的食用物大多是以獲得營養和體力為優先,休閒食品的產量自然減少許多。

  據說在大戰發生前,也不過是幾十年前的時候,類似膠姆糖──當時的人們似乎稱之為口香糖的東西隨處可見,以當時的貨幣來說是相當廉價的商品。口味更是沒話說,跟現在的膠姆糖所使用的稀釋糖水根本差上了十萬八千里。(據說當時的甜味是加入某種稱為糖精的東西,或是濃縮果汁,還真是奢侈啊!)



  順帶一提,這年頭的貨幣跟垃圾沒兩樣。為了要保留至今依然存活的少量樹林,伐林的限制重重,加上各種礦物都近乎枯竭,許多國家早已停止使用貨幣,像是男孩居住的島國也是其中之一。



  死都。

  男孩所居住的地方,乃聯合國的統計數字當中「廢墟」的一部分。大戰過後的殘垣斷壁已經很久沒有整修了,建築物被轟炸得亂七八糟,水泥地也都是坑坑洞洞的,地下管線僅剩少數能夠使用,柏油路有得因為高溫而凹凸不平,有得留下戰車履帶的痕跡,不過大多數都是因為地表隆起或凹陷而碎裂,交通工具幾乎無法通行。

  男孩是在戰後幾十年才出生的,對於以前的景象完全無法想像,他只知道,建築物幾乎都倒塌了,從一個城鎮變成死城。留下來的居民住進水電功能還有作用的房屋,集結大家的力量,試圖讓這個死城適合人居。

  兒時的玩伴還曾經在倒塌的樓房當中找到過去戰時遺留下來的手槍呢!當時把手槍拿去交給自治會而賺到了幾個膠姆糖,感覺還真不賴。

  不過,那傢伙後來在過去的遺跡翻找物資時,誤觸到未爆彈。



  足以讓人曬傷的嚴酷天氣讓地表蒸散出水汽,柏油路上方因為折射而顯得模糊不清。視線所及的地方毫無生機,連長春藤或爬牆虎這種廢墟常見的植物都沒有,甚至連隻野狗野貓也不會現身,讓整個死城更添加一抹悲哀的感覺。



  所謂的世界末日,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男孩思索著,對於酷熱毫不介意。



  午安!全世界!



  至今依然能發揮原有功能的少量都市中,居民過著有如戰前一般的奢華生活,儘管物資越來越不容易弄到手,生活的品質還是很高的。近幾年來的新聞報導當中,人們因為高溫而熱死的消息屢見不鮮,冷氣已經是大城市居民必備的東西。

  全世界依然能夠發揮政治力量的國家已經所剩無幾,少數跟戰前一樣繁華的都市幾乎都自成一國,回覆到以前的城邦時代,不過各「國」之間的關係倒不會緊張,大概是瀕臨滅亡而讓人類難得地團結一致吧。

  不管是小城邦國家,還是跟戰前一樣的政治型態的大國,沿用過去的聯合國,並且在各區域組織生存聯盟,分別位於大東亞、北歐、地中海、北亞、北美洲。存活下來的,赤道附近的人類,有能力的都往北半球遷移了,餘下的幾乎都熱死了,非洲與南太平洋島嶼狀況顯得特別嚴重,破千萬的人們死於飢荒、酷熱,使得各國極度關切,並且拋棄舊恨。



  曾經有人說過這麼一句話:「人類唯一能從歷史學到的教訓就是,人類永遠學不到教訓。」

  這次總該學到教訓了吧?

  當然,還是有些國家會發生爭執的,這是難免的事情。



  每日集會已經是人類生存聯盟的幹部們的家常便飯,以人類與地球接下來的發展為主題,做出討論並且制定出洽當的決策。就在他們每天為了這種事而傷腦筋之時,全然忽略的建築物的空調系統,27度的低溫所消耗的能源相當龐大。為了防止人們被熱死,各種公設皆有加裝冷氣,傾圮的街道上幾乎沒什麼人,反倒是地下隧道相當熱鬧。



  每年冷氣所排出的熱氣總量並不會因為文明面臨崩潰而減少,反而因為酷熱而增多。

  炎熱,又或許是灼熱?

  每晚,街道上總是會亮起路燈,照耀著無人的街道。





  在破爛不堪、傾圮的城鎮裡,活下來的人們為了爭取更多秒數的生存時間而努力著。

  男孩拿著木棍與碎水泥組合成的十字鎬,尋找鎮裡的人。口中的膠姆糖已經咀嚼到融化成液狀,他捨不得地吞下,卻又感到口乾舌燥。水壺中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距離上次喝水的時間,大概已經過了六、七個小時了吧?上次補充了大約一公升的量。

  不過,他也不奢望能夠被分配到多一點水,畢竟已經有一個禮拜沒下雨了,存儲的水自然要妥善分配。

  男孩踅了一陣,找到鎮裡的開發人員。

  三個大男人蹲在一塊被掀起的柏油路旁,觀察著路面底下的泥土地。他們手上拿著生鏽的十字鎬和鏟子,其中一個拿著碎水泥和舊水管組合的槌子。每個人都是同樣的穿著:一條破短褲,赤裸著上身,腳底則是一雙骯髒不堪的土黃色夾腳拖鞋(其實本來是藍色的。),腰間繫著水壺,這身裝扮簡直跟城市遊俠沒什麼兩樣。可是,廢墟的居民幾乎都是做這種打扮的,畢竟也沒有生產衣服的能力,舊東西能用就繼續使用。

  男孩靠了過去,引起他們的注意。

  「日安!」

  「嗯,日安。」其中一個男人無精打采地回答,表情顯得陰鬱「好熱啊…今天還是這麼的熱!」

  汗珠自他們的臉頰滑落,滴落在柏油路表面,發出一點滋滋聲,馬上又消失了。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男孩察覺到他們異樣的情緒。

  「…根本不行!」另一個男人忿忿地說,「不管哪裡都種不出作物,在這種爛土地連個屁也種不出來!」

  他往路面下的泥地用力吐了口水。

  

  鎮裡的開發人員是由城鎮的青壯年人口負責,執行耕作與拓荒的職務,試著利用剩餘的土地來耕種作物,因為海平面上升的關係,許多土地都被淹沒了,而陸地上又零零散散分佈著戰前的建築遺跡,能利用的地方相當得少。要嘛就是尋找這種被炸開的路面坑洞,要嘛就是自行鑿開柏油路面來耕作。不過,就像剛剛其中的男人所說的,這種土地幾乎種不出任何植物。

  城鎮的農用地也不可能永久使用,總得要找出一些替代方案。

  「有時候真想直接把種子吃掉,免得埋到土裡卻無法生長,白浪費了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種子!」三個大男人憤怒地將手中的克難工具摔在地上。



  不。



  「現在的食物終會消失。但是…只要有種子便可以種作物了!每年都可以收成,大家也能生存下去了。那麼不用再爭奪食物,也不會有紛爭。」男孩燦爛地笑了,彷彿從沒悲傷過似地表情,讓其他人看了更加鬱悶。

  

  至今依然生存的人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像這樣的人了。



  「唉…好熱啊!今天又是艷陽高照的日子。」男人用手抹去鼻頭上的汗水,仰望著烈日。

  「一直都是這樣的啊……」其他人嘆息,吐槽方才發言的男人。



  「是啊!」男孩又燦笑了,

  「今天也是好天氣呢!」





  21世紀中期,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





  第一顆攜帶式核彈於東北亞引爆,造成死傷約四十萬人,緊接而來的是北美投入戰事,對東北亞發射洲際導彈,基於盟約的關係,中、西亞各國隨後投入戰場,三個月後,各工業大國宣佈退出核不擴散條約,戰線遍及全球,以北美、北約等國家組織之協約國和中、西亞、東北亞同盟國為主要參戰國家。

  兩年後,同盟國中東戰線失利,大肆燒毀石油資源,北非宣布加入同盟國,向西歐發射四枚洲際彈道導彈,引發歐洲各國參戰意願,直至隔年,雙方動用核武不下20次,長程武器超過15次,期間死亡人數超過三千萬人,其中無武裝人民高達七成。

  隔年年底,長達半年的核子冬天開始。

  為了彌補這段時間的災害,人們使用過去遺留下來的技術,大量進行工業開發,數年後,南北極冰帽溶解。



  於是,我們人類文明就這樣被愚蠢而不自知的前人給毀滅掉了。



  男孩聽著村裡的老人訴說著過去的往事,並且感到訝異。

  「核子彈,是什麼東西呢?」男孩露出疑惑的表情,歪著頭問道。

  這不能怪他,隨著高知識份子大量死亡,人類已經無法製造出如此破壞力強大的武器,如今石油枯竭,各種資源不足的狀況下,人們只能從遺跡當中蒐集過去留下來的槍枝,以防衛各地的強盜,隨著生活品質的降低,人類的劣根性也就越表露無遺。

  老人閉上雙眼,腦海中浮現過去的景象。



  兒時的繁華就好像是一場夢一樣。

  雖然貧富階級的差距還是存在,但是餓死這種事情也相當少見,只要有錢,不用參與勞動工作也有食物可以吃,熱火快炒、蒸、煮、炸、燙、悶、煎、爆,各種食材與料理方式;大部分的人都可以接受教育,還有很多人不想讀書而逃學呢。

  老人沾有眼屎而帶點黃色的眼角流出幾滴眼淚,那是一種類似「思鄉」情感的眼淚。

  「核子彈,是人類創造出來的怪物。」

  「怪物?」

  「它引爆了人類彼此之間的仇恨,啃噬了人性的憐潤,助長了軍國主義的氣焰;他將人們的五臟六腑吸乾、吮盡千萬人的鮮血。」老人重重咳了兩下,吐出喉中的濃痰,「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核子彈。所以,孩子,千萬不能讓你心中的核彈爆炸喔。」

  老人笑著,一邊撫弄著腰間的軍刀。

  那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士兵才能持有的軍刀,上面刻了精緻的雕紋。

  刀柄上刻了兩個字:正義。

  老兵笑著,但願男孩能懂話中的涵義。

  世界正逐漸崩解。

  

  「昨天,鎮上又死兩個人了。」

  「是阿,食物已經快吃完了。」

  我們的世界有其盡頭。

  男人呆望著空無一物的倉庫,連吶喊的力氣都沒有,已經很久沒下雨了,儲存的水都是用來喝的,農地的作物因為乾旱而變得乾癟且毫無生氣。男孩只是沉默地望著室外,瞇著眼望著傾圮的城鎮。

  已經沒有人想繼續開發了。

  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風不斷地吹著,卻不會有涼快的感覺,男孩舔了一下乾燥的上唇,走出倉庫外,抬起頭,望著高掛在天頂的太陽,刺眼的光線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一陣風挾帶著一個骯髒的塑膠袋,呼呼地吹著,正好飛到男孩的臉上。

  他憤怒地摘下臉上的垃圾,

  「啊啊啊啊啊啊啊!!!!」

  「為什麼…為什麼!



  以前的人留下來的東西都是垃圾!?」

  然後仰天長嘯。





  不管怎麼說,光是憤怒無濟於事,大家都非常的虛弱,僅剩的食物大概只能維持三到四天,而且還是快要腐壞的東西,大人喝著羼了大量的水的糟糠粥,老人吃過期的泡麵屑屑,小孩磨破的手掌在地上亂抓,抓到什麼便往嘴裡塞,甚至是乾掉的泥沙。

  一如往常,男孩蹲坐在一個早已傾倒的街燈燈柱,仰望著高掛天際的烈日,含著一小塊過期泡麵,很緩慢、很珍惜地,用牙齒輕輕地磨麵身,目前的體力狀況應該是不至於死亡,只是,能撐多久就不知道了。

  乾燥的口腔連吞嚥都感到難過。

  早知道,剛剛就不要吃他媽的什麼調味料了,男孩望著手上那包國王麵的塑膠包裝袋,因為味精的關係顯得異常口渴。

  不過,能這樣咒罵,表示體力狀況應該沒有立即性的問題吧?

  鎮上的人已經看不見笑容,應該說,這個時代,本就不該花費力氣來表達情感吧?

  時間不斷流逝,不曾下過雨的日子,乾掉的土塊,枯萎的植物。

  這個世界正逐漸崩解。

  是阿,鎮上的人好像都放棄了,每天,都只是躺在陰影底下打盹,藉由減少運動來避免熱量消耗,農作物早就變得乾癟、毫無生氣,開發的作業早就已經停擺,能不能生存都已經無所謂。

  男孩呆望著國王麵包裝的圖案,包裝上頭的Q版人物頭像笑得好燦爛、好開心,在這種不搭調的情況看起來顯得扭曲而畸形。

  他又仰起頭,用一手遮住太陽,光線因為手掌的阻擋被切開來,手掌背部因為背光,暗暗得看不清楚,他的手用力握拳,就好像要抓住什麼似的。

  那麼,又再一次,

  「午安!全世界!」





  男孩疲累的身軀,有氣無力地拖著克難十字鎬前行,生鏽的金屬在水泥地上拖曳,拉出一段長而刺耳的噪音,男孩充耳不聞,只是逕自前行,他的眼睛瞇成一條線,瞳孔看似渙散,可是仔細一瞧,會發現,其中含有某種執著。

  男孩在鎮上四處徘徊,尋找著還有開發意願的人。

  事實上,他已經被拒絕很多次了,根本就沒有人想浪費體力在這種沒有建設性的事情上,不,應該說,根本就沒有體力可以做事了吧?連男孩都懷疑自己還能撐多久。

  總之,能嘗試就盡量嘗試,總比死前在後悔來得好,哪怕是自我滿足。

  男孩找到了上次碰到的開發人員,給人的印象變化很大,赤裸著上身躺在廢墟的陰影下,垃圾堆散在他的四周,鏟子被隨便棄置在一角,男人兩眼無神,漠然地望著遠方,卻又不像是注視著某個目標,僅是呆望著而已。

  「我說…」男孩走到男人的眼前,擋住了視線。

  「你就不能打起精神來,想些其他的方法嗎?」

  「……」

  「你看看天空,今天的雲層有點濃密,這是好徵兆!」

  男孩用手指了一下天空,還不忘在疲倦的臉上擠出笑容,男人卻只是隨便瞄了一下。

  「我才不幹這種蠢事。」男人擤了一下鼻涕,翻個身。

  「……」

  「反正我們也沒辦法再撐多久了,我才懶得繼續浪費力氣開發。」

  「…那鎮上其他人怎麼辦?我們已經沒食物了啊!」

  「就算真的找到可種植的土地好了,你以為作物能在短短幾天就收成嗎?別蠢了!」

  男人一臉鄙夷,鼻子又擤了一下。

  其實,男孩的心裡相當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近乎不可能的,他緊握著口袋裡的一小包物體,被那破爛且沾滿泥沙的舊報紙所包裹的,是一小包綠豆,不算多也不算少,大概有二十幾顆,那是在前一陣子,糧食還算足夠的時候,每個人配給的食物之一。

  當時,男孩總將自己的食物撥一份出來,分給老人、小孩,才吃剩下的一點點東西,又從那難得的一點食物當中,取一顆綠豆,那些綠豆都是沒有經過料理的,好讓人自由選擇要種植還是吃掉,大多數的人都是選擇吃掉,而男孩總是會留下幾粒綠豆。

  「…好吧。」

  失望。

  那是絕對的失望。

  男孩轉過身,不去理會那男人了,在無人的廢墟中漫無目的地閒蕩著,生鏽的十字鎬在地板拉出尖銳的噪音,在空盪的死都裡乾澀地迴響著。

  如果沒有人要做,那我一個人做吧。

  可是…我行嗎?

  男孩不斷地捫心自問,沒有注意到路況,不小心踢到了一塊突出的柏油路面,摔倒在地。

  乾脆不要爬起來好了。

  男孩就這樣趴在地上,儘管腦中的某一部分不斷地催促他,要站起來,找地方耕種,身體卻像是斷訊一樣,沒辦法和腦袋接上軌,過度的失望已經無法承受,隨著身心一併崩解,

  22世紀初,人類正瀕臨滅亡,死都的人們為了生存奮鬥著。

  22世紀初,夏天。

  22世紀初,沒有蟬鳴的日子,沒有野狗,沒有野貓,沒有長春藤,沒有爬牆虎。

  22世紀初,不被神眷顧的時代。

  甚至連該向誰祈禱都不知道。

  男孩的視線逐漸模糊,他淚了,而且非常的淚,在這個時代,流淚算是一種浪費體內水分的舉動,但男孩還是無法克制地、流淚了,彷彿之前的笑容都是假的。是阿,今天的雲層很濃密,應該要趕緊動工才對,長滿厚繭的手握住十字鎬,想要將身體撐起,但還是抬不起身子。

  我努力很久了,想休息一下,可以吧?

  男孩閉上眼睛





  或許,這個時代並不被神眷顧。

  但,並不代表被放棄。



  不知昏睡了多久後,男孩被滴落在臉上的不知名的液體弄醒,是鳥糞嗎?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鳥在空中飛翔了,但也不可能是口水或是尿液,液體有點冰涼,抹掉了臉上的髒污,感覺很舒服。

  然後,越來越多的液體滴落到身上,節奏也越來越快,男孩從地面站起,仰望著天空。

  是雨。

  以往的天空總是萬里無雲,烈日烘烤著大地,如今卻是呈現一片灰暗,鎮上的人們一個個從廢墟中爬出來,觀看這難得的景象。

  雨不停地下著,沖刷著這塊被遺忘的死都,沖刷掉人們身上的髒污,大家瞪大眼睛,張口欲言又止,呆望著這一幕。

  雨不停地下著,沖刷著這塊被遺忘的廢墟,崩塌的鐵皮屋隨著大雨奏出富有韻律感的聲音。

  雨還是不停地下著,沖洗著這些被上帝遺忘的人,沖掉了絕望,洗滌了人心,老兵單腳跪地,向天禱告,喃喃唸著自己的謝意。男孩先是感到奇怪,但很快地,嘴角逐漸上揚,發出呵呵的竊笑聲,本是竊笑,又慢慢變成哈哈大笑,男孩瘋狂地笑,彷彿身體的疲憊都被沖掉了一樣,他也顧不得十字鎬了,隨手往旁邊一丟,開始裹足狂奔,他在巷道中穿梭、在柏油路上奔馳,穿過每一個廢墟,跑遍每一戶人家,他發狂似地笑著,狂喜佔領著心智。

  「啊哈哈哈哈哈!阿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一面笑,一面跑。好像是被他的情緒感染到,其他人也跟著激動起來,老人跪在地上痛哭、磕頭;小孩在原地起舞,以抒發自己決提般的愉悅心情;一對夫妻彼此相擁,佇立在雨中,久久沒有言語,眼淚卻不停地流出。

  直到已經感覺到身體的疲累了,男孩才停下腳步,雖然很喘,但他仍然微笑。

  因為,不管是走向什麼樣的歧路,只要有路,一定會有出路,男孩深信不疑。

  至今,他一直是懷抱著這樣的想法活下來的。

  「我就說吧!這是好徵兆!」



  那麼,我們再來一次,

  「日安!全世界!」







  「我想去旅行。」

  男孩撥弄了一下黏在額頭的長髮,蹲在老兵的墓前。



  與其稱之為墓,不如說是某種代表時代變遷的紀念碑,碎裂混凝土塊製成的墓碑就這樣孤獨地佇立在廢墟之間,底下並沒有老兵的遺體,鎮上的人將老兵的遺體分了分吃掉,男孩也有吃一些。

  男孩並沒有感到一絲愧疚,也不會存有罪惡感,可是,心底就是有種莫名的感覺,不,那感覺難以用言語形容,若硬要說的話,大概是「終於,我也得吃人肉了。」,或是「原來人肉是這樣的滋味啊!」這種想法吧?

  好不容易,存活的人們也恢復一點生氣,男孩將保存的綠豆挪出部分,種在舊有的耕地中,另一部分種在開鑿出來的路面,這場雨給鎮上的人帶來希望,有了活下去的欲望,降雨後的隔天,老兵死了,很安詳的去了,就坐在平常說故事的椅子上。

  同屬開發人員的男人將老人的衣物、個人用品之類的東西整理出來,大家分了分去,但是男孩拿到的特別多,老兵指名留給男孩的東西非常實用。大家把老人的遺體切割成數十塊,把骨頭製成工具,雖然老人的身軀瘦弱,但應該能夠讓大家撐上幾天。

  男孩的口袋裡塞著老兵死前寫下的紙條,上面用泥土寫著:



  『  核爆日出,

     伊卡洛斯。  』



  這是老兵留給男孩的遺言。

  這幾天以來,男孩都會抽空來老兵的墓前靜坐好幾個小時,什麼話也不說,什麼事也不做,僅僅是坐在那用混凝土塊製成的簡陋墓碑前。鎮上的人們後來再也沒有過來這裡,老人的生命隨著舊時代隕落,一同被這個世界遺忘,或許,過沒多久,將不會有人記得這塊沒有寫上任何字的墓碑,是為了某個被舊時代拋棄的人而立的。

  因為這個鎮上的人們,也都是被流動的時代拋棄的。



  「我想去旅行。」

  男孩撥弄了一下黏在額頭的長髮,蹲在老兵的墓前。

  男人站在倒塌的房屋屋頂上,望著下方的男孩的背影。

  「為什麼你會想去旅行?」男人略帶疑惑的問。

  男孩沒有轉頭,雙眼仍盯著老人的墓碑。

  「我想去大都市看一看。」男孩一邊撫弄著墓碑上的鋼條,一邊說著,「鎮上的東西應該還能再撐一陣子吧?我想先預支分配給我的飲食。現在的食物…」

  「…終會消失。所以要有人去尋求外部支援,以確保每年都可以收成,大家都能生存下去是吧?」男人面無表情地接續男孩的話。

  男孩轉過頭來,微笑。

  男人無奈地苦笑一下,說:「隨便你吧!我不會阻止你。只是,我必須奉勸你,千萬別迷失你的方向,有些人出去以後,再也沒回來過。」

  「放心,我有這個。」男孩將口袋裡的東西取出,放在掌心上。

  那是老兵留下來的指南針。



  隔天,男孩離開了死都。

  沒有特別的歡送儀式,也沒有感人的離別場景,大家只是默默目送著男孩。

  「那麼,我要走了。」男孩到老兵的墓前致意,並且拿出行囊檢查。

  糧食、飲水,還有老兵留下的物品:軍刀、指南針、望遠鏡。

  「再見,或許我不會再回來了。」

  男孩拿出指南針對了對方向,往北方走去,這是他從出生到現在第一次離開這片廢墟,心中難免有些緊張,老兵的舊靴子有點大,行走起來很不舒服,他一面走,一面回頭,但是,他並沒有停下腳步。

  或許,出去以後再也回不來。

  或許,外面強盜橫行。

  或許,根本找不到北方的「大都市」。

  但是男孩還是沒有停下腳步,如果沒有踏出去的勇氣,那麼就永遠不會找到新天地,更永遠無法得知老人最後留下來的句子代表著什麼。

  男孩走著走著,走到市鎮的邊緣與近郊的交接處,男人佇立在崩塌的廢墟上,似乎是在等他。

  「你要走了…」

  「是啊!」男孩笑著說,「你想跟我同行嗎?」

  「不…我只是想跟你說幾句話。」

  「啊?」

  男人稍微沉默了一下。

  「如果,你在外地找到新的安身處,就別回來了。」男人靜默了一秒,繼續說,「在你的生命中還能探索的事物還很多,到大都市去看看吧!你不像我們這些成年人擁有對過去時代的懷念,也不像鎮上的小孩,你有足夠的體力。現在可能是我們人類最後的幾年了,我畢生都在想辦法把這個廢墟整頓得適宜人居,可是卻沒有辦法像你那樣,到最後仍不放棄。」

  男人制止想要說話的男孩,繼續講到:「當然,我並不會期許你能找出拯救我們的方法,那實在是近乎不可能,生死有命,生存聯盟的人何時做出重大的改變了?他們不過是在玻璃箱內的螞蟻而已,許多的人不過是裝出人類仍有希望的樣子,繼續望著過去的榮華。」

  「我們過去就是這樣,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當中,所以人性才會隨著文明的進步逐漸消失,週遭的人發生什麼事了也不知道,或是說根本不願去知道,你認為我們會面臨滅亡是核戰害的嗎?許多人死於飢荒、旱災等等是溫室效應惹得禍嗎?就某一部分來說,答案很明顯:是。」

  「可是!這些事情老早就開始了,從古至今,我們人類就一直做同樣的事,舉個例子還說,那片已經沒有人煙的非洲大陸,在核戰之前就已經很慘了,每天也是有許多人死去。戰爭這種事也是從祖先的祖先的時代就有了。我們一直重複著過去的行為,卻一直沒有人去阻止,他們一邊說著『理想國只是你們這些理想主義者嘴巴上講講的東西,根本不符合人性,說得比做的容易。』之類的屁話,一邊扣下板機。天災與暴力很可怕,冷漠和忽視更可怕!假若天災和暴力是火苗的話,冷漠與忽視就是將沁了油的抹布丟進火堆的契機。」

  「…我們就是這當中的犧牲者之一。」

  「……」男孩望著將一大串話一口氣講完的男人,什麼也沒說。

  「總之,你到了外面以後,就會感受到了。」男人喘了口氣,「我真的不會阻止你,在你走之前,我想讓你知道,為什麼地球會變成這個樣子,我也認為你有義務知道。」

  嗯,男孩用肯定的微笑回答男人。

  「要活下去…」男人說。

  男孩走向他,抱著男人,兩人擁抱了好一陣子,火紅的夕陽在遙遠的地平線沉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也把整個死都的身影拉得好長好長。

  「那麼…再會了」

  「我們應該不會再見面了吧?」

  「呵呵…是啊!」

  然後,男孩又踏出了腳步,以往停下來的步伐,這回再也沒有駐足不前。

  想以前,我總是在這就中止了旅程呢。

  男人暗自笑著,在心理暗暗祈福。



  其實,全部的生物都是犧牲者,在這場雙輸的毀滅地獄中,沒有人是贏家,男人如是說。





  火紅色的天空。

  火紅色的雲朵。

  連拍打著臉頰的沙塵也是火紅色。

  男孩偶爾停下,然後又繼續前進。

  拿起口袋裡的指南針,對一對方向。

  停下疲累不堪的腳步,擦一擦汗水。

  世界在這荒蕪的平坦荒原變成一個平面,地平線將平面從中央一分為二。

  時間彷彿靜止了,眼前永遠是一片荒蕪,偶爾會有塑膠袋隨著風沙亂飛,但是如今的世界就是一片死寂,腳邊有時候還會發現骷髏頭,枯骨就這樣孤單地被遺忘在這邊,空洞的窟窿彷彿看盡了人世間的哀愁。

  骷髏並沒有說話,男孩也沒有停下腳步。

  火紅色的大地。

  火紅色的荒蕪。

  連人們空虛的心靈也呈現一片火紅。

  夕陽將少年的身影拉長,彷彿沉重的負擔。

  男孩偶爾停下,然後又繼續前進。

  蹲下來,綁一下鬆掉的鞋帶。

  躺下來,在靜謐中沉甸思緒。

  不需要怨天尤人,活下來本是運氣。

  男孩微笑,對於週遭的酷熱毫不介意。





  在攜帶的飲食幾乎耗盡之前,他抵達了北部最繁華的地區,根據該地居民的解說,這是東亞唯一保有完善水電功能的都市,由於已經很久沒有旅行者,當地的行政官員很樂意地替男孩準備了暫時的居所以及飲食。

  完全免費。

  應該說完全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男孩難以置信的轉開了被稱為水龍頭的神奇物品,大量乾淨的水便從中流出,他將頭伸過去,彷彿在喝甘露一樣,很珍惜的飲用,一旁的接待人員看了以後,先是露出錯愕的表情,然後吃吃笑著。

  「為什麼你要笑呢?」男孩轉過頭來,對接待人員的舉動感到困惑。

  「因為阿,那些水並不是用來喝的呦!」

  男孩暗自感到奇怪,水不喝還能拿來幹什麼有意義的事情?



  接待人員帶男孩在都市的地下街到處逛,從繁華的商店街,到各式餐廳,讓男孩大開眼界,人們盛情地款待男孩。可是,男孩一直感到很不習慣,公設的冷氣讓他感到不舒服,對已經習慣酷熱的男孩來說,27度的低溫甚至讓他想要穿著厚一點的衣物。他們的生活習慣也讓男孩不敢苟同,洗手時總是將水龍頭開到最大,吃一些蔬菜時,也把可以食用的根部去掉,桌上的菜餚總是供過於求,而吃剩的菜,則做為垃圾處理掉。

  「我說,你們都不會覺得冷嗎?」男孩就像是看著某些從未見過的生物,用奇異的表情問到。

  「冷?」

  「嗯…我想去外面曬曬太陽。」

  「天哪!外面可是超熱的!34度!34度耶!」

  男孩並不了解,身為低緯度居民的他,大概不習慣高緯度的氣溫吧,總覺得這樣的溫度並不需要開這麼強的冷氣。

  男孩對這一切感到不習慣。

  怎麼會有這麼浪費的人呢?





  接待人員帶領男孩回到住處,在男孩的要求下,接待人員心不甘情不願地變更路線,走沒有空調的外部街道。

  外部街道的樣子跟地下街相差甚遠,騎樓下棄置著已經作廢的摩托車,塑膠袋隨著風亂飛,本來可能有在營業的商店,也都拉下鐵捲門,不知多久沒有再打開過了。

  雖然說,就像是死都,可是感覺起來,比男孩的故鄉更糟糕。

  偶爾還可以見到較為貧窮的遊民蜷縮在騎樓底下,一動也不動。

  接待人員卻像是沒有看見一樣,機械化地幫男孩帶路。

  直到某個人擋住他們的去路。

  是一個小女孩,大概比男孩還要矮一個頭,有著一頭烏黑的長髮,身上穿著一件有點破舊的綠色洋裝,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男孩。

  「咪~」女孩發出奇怪的叫聲。

  男孩不敢相信地瞪視著女孩的頭,本來應該有耳朵的地方被長髮蓋住,取而代之的是類似貓耳朵的絨毛狀物體,屁股後面也有一根貓尾巴,男孩把臉轉向接待人員,放棄用自己能夠理解的事物來解釋這些奇怪東西的存在,等待著他的解答。



  「哦,這是寵物啦!」接待人員一臉慵懶樣,又拉了一下領口抱怨,「真熱!」

  那是很久以前,這個都市特有的生化技術,能夠將人類的精卵培育成這種半人半獸的模樣,這些培育出來的半獸被當成寵物飼養,智力大概等同於五歲小孩。因為模樣討喜,而且乖巧聽話,壽命也和人類差不多,外觀會維持在14歲左右,又能夠和人類進行有性生殖,頗受人們的歡迎,直到近幾年來糧食不如以往足夠,被拋棄的流浪寵物越來越多。

  「去!去!滾一邊去!我已經受夠動物了。」接待人員賞了女孩一個耳刮子,想趕跑她。女孩因為受痛而跌坐在地上,喵喵的哭著。

  「你這樣不會太粗魯了一點?」男孩感到有點不忍心,用憐憫的目光看著女孩。

  「沒關係,反正他們只是畜牲。」



  「妮啪~」

  女孩一邊發出愉悅的叫聲,一邊用臉頰磨蹭著男孩的肩膀,或許是表達善意的一種方式吧?

  死都的居民們很少會有毆打的事件,即使是動物,除了食用以外,絕對不會以暴力傷害己身以外的動物,男孩心中感到不忍,也不管接待人員的抱怨,硬是把女孩帶回住所。

  這就是所謂的惻隱之心嗎?男孩笑著,一邊撫摸女孩的耳朵,女孩發出舒服的呼嚕聲,一臉滿足的模樣。

  老兵曾經對男孩說過: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物以報天。那麼,能夠有同情非己身的存在,可能是我們人類的情感當中,最能回報上天的吧。

  他已經不想再多留幾天了,這個都市令他感到噁心。儘管以前在死都的生活是多麼辛苦,他卻完全沒辦法去適應大都市的奢華生活。當然,有膠姆糖吃是很棒啦。

  隔天,男孩把頭髮理光,只留個平頭,接著到雜貨店帶走一些攜帶用乾糧(因為是入境觀光的關係,完全免費。),以及飲水,他已經向其他居民打聽過,港口在招集有意願前往西伯利亞平原開發的人,男孩當下就作了決定。

  這座都市讓人感到不舒服。

  粉飾過的太平,粉飾過的幸福,也是粉飾過的優越生活。

  他朝著港口走去,連一點眷戀的感覺都沒有。





  「咪!」女孩跑到男孩身旁,拉著他的衣袖,像是要挽留住他。

  男孩對女孩笑了一下,摸一摸她的頭,說:「我啊,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應該再也不會回來了喔!」

  「咪!咪!」

  「…那麼,你要過著幸福的生活呦!」

  「妮啪!」

  女孩緊緊抓住男孩的手臂,一直沒有鬆手,眼神堅毅。



  『如果只有餵貓的覺悟,那一開始乾脆就不要照顧牠…』老人的話突然浮現在男孩的腦海裡,那是大概在男孩八歲時,老人對他說的,『既然照顧牠了,就該照顧牠一輩子,或是找個好飼主,如果只抱著玩玩的心態去照顧一隻寵物,之後不負責任地說走就走,只會讓牠對你產生眷戀,卻因為找不到人而感到孤單!』



  偶然浮出的話,讓男孩笑了笑。

  「…好吧,真拿你沒辦法!」

  「咪呦~」





  雖然大多數人在中午時分,都習慣待在冷氣房裡,喝著有種澀味的化學葡萄汁(「100%純正呦!」,上頭的包裝如此寫到。)打發時間,但是外頭的光景卻相差許多,港口雖然算不上人山人海,但是卻聚集了大都市的另一群居民。

  以人類殘留下來的技術已經無法採集石化資源,但是大都市在戰前囤積許多,至今依然有能力派出船隊向外開拓,每一個月便有數艘漁船(大型船隻已經全部被破壞)出航,運氣好一點的時候,還能捕獲一些漁獲,運氣不好的話,船隊就不一定會全數歸來了。

  對那些沒有辦法住進冷氣房的居民來說,港口卸貨的時候正是食物來源之一,皮膚黝黑的壯漢們將漁獲搬出,總會有幾隻半獸跑出去,衝進魚堆中搶奪,壯漢也會一邊破口大罵,一邊用力踹他們幾腳,卻也不會追上前搶回,當半獸摀著吃痛的屁股跑走時,兩者之間的「交易」也算完成了。

  對半獸來說,挨幾下揍來換取食物是值得的,而漁夫們也認為無所謂,畢竟最後能享受的,還是冷氣房的那群人。

  男孩用膠姆糖換來了一條魚,以及一份烤魚皮捲,這些都是被過濾掉的食材(魚皮的口感會讓人想要嘔吐,因此在餐廳中,是不允許出現的。),女孩津津有味地撕咬那條小魚,弄得兩頰都是鮮血,耳朵不停抽動。

  烤魚皮的味道其實還不錯嘛!男孩這麼想著。

  海面上載浮載沉的垃圾,很難讓人相信海中有這樣好吃的東西,海水特有的鹹味與灑在魚皮上的鹽花完美地結合,將整個海潮味在嘴中釋放出來,魚腥顯得恰到好處,男孩從來沒有吃過海產,對過去的他來說,有東西吃就很不錯了,哪敢求其味?

  要是,海面上沒有漂浮著塑膠袋,那該有多好?



  男孩和女孩登上了運載開拓者的船隻,在眾人的目送下,隨著漁船緩緩離開港口,同行的開拓者們都是貧民,各自在船上找一個角落蜷縮在那兒,一臉不安與恐懼。男孩則是佇立在被水手們戲稱為「艦橋」的部分,眺望遼闊的大海。

  水手偶爾也會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男孩聊天。

  「不過…究竟是什麼東西,讓你能夠下定決心,前往西伯利亞呢?」水手朝大海吐了口痰。

  男孩沒有說話,只是微笑。

  「我在船上工作也有一段時間了,在西伯利亞來來回回也有幾次,見過了各式各樣的開拓者。」水手一邊笑著,一邊揶揄男孩,「不過,卻從沒有看過像你這樣的人。」

  「像我這樣的人?」男孩吃了一口手上的魚皮,略帶疑惑的問。

  「連個魚皮也能讓你高興成這樣,而且還帶了一隻詭異的半獸當包袱。」

  「因為啊,跟我過去的生活比起來,目前的生活真的很不錯。」

  「……呿!」水手伸了個大懶腰,「你知道嗎?我說過了,我在西伯利亞來來回回也好幾次了,而每一次都是這樣,總會有那種滿懷絕望、想要另尋天地的人,這一次送他到西伯利亞去了,下一次再過去的時候,通常都沒辦法看到他們了。你懂我的意思嗎?難道你都不會害怕?」

  男孩笑了笑,答到:「如果什麼也不嘗試,不是什麼也得不到嗎?」



  他眺望著那不熟悉的海面

  他企望大海

  他企望著大海的另一端,那無垠的遠方

  時而風平浪靜,時而狂風驟雨

  保利龍塊隨波逐流

  他眺望著那親切的海面

  他企望大海

  在那大海的另一端,無垠的遠方大陸

  同船隊的船隻已有幾艘沉沒

  又或者被狂怒的大海吞噬

  風平浪靜

  晴空萬里

  男孩,微笑

  向自水平線探出頭來的太陽,

  微笑。











  天堂。

  西伯利亞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天堂,下船以後,男孩這麼想著。

  當然,這塊土地的人跡還很少,沒什麼人在開發。

  男孩和女孩被眼前的美景給震懾住,眼前是一大片小麥,形成金黃色的波浪,又因夕陽的照耀而變得橘黃參半,這裡的氣候相當溫和宜人,以往幾乎沒辦法找到的野鳥在空中飛翔著,整片大地充滿了生氣。

  男孩笑了。

  然後,伸出手,拉著女孩的手腕,發出一聲歡呼,也不管其他同行者的目光。

  這就是天堂,真的。

  老爺爺,你看到了嗎?男孩在心中默念著,像是對死去的老人說話。老兵遺留下來的紙條被折成紙飛機的樣子,射往落日的方向,順著風扶搖直上。



  然後,他們倆開始裹足奔跑。

  興奮的神情夾雜著淚水,倒映在萬里無雲的高空,連遠方那攀附著爬牆虎的廢墟看起來都充滿生氣。從來沒有踏出自己世界的人,不曾想過外面到底有多美麗,多寬廣,對未來縱然有些不安,他們仍要奔跑。

  男孩和女孩在夕陽下奔馳著,跌倒了再跑,跌倒了再跑,看起來像是要追逐著什麼。

  在這一大片長滿小麥的坡地奔跑著。

  即使未來的路途艱難,仍要站起來,擦掉彼此臉上的髒汙與淚痕,再對彼此說聲:「不要緊!」

  紙飛機震動著雙翼,像是尾隨女孩和男孩的腳步,就像是要追上遙不可及的太陽。

  不斷地,朝夕陽飛奔而去。

  紙飛機就像不會掉落般,將男孩的、女孩的、人類的願望傳到世界的盡頭。

  不斷地、瘋狂地搖撼著雙翼。

  總是在大自然溫柔的表情中看見那麼渺小的自己,男孩這麼想著。

  在將結束的今天尋找自己能做的事,哪怕是點芝麻小事。

  「不要緊」地想著,只要有路,一定會有出路!男孩深信不疑。

  紙飛機不斷搖晃著雙翼,就像為了追上明日一樣。

  男孩和女孩在小麥叢中奔馳著,發狂般地笑著,往夕陽飛奔而去。

  紙飛機就像不會掉落般,搭載著全人類的夢。

  只要不斷地不斷地朝著遠方奔馳,就能看見希望。

  紙飛機搖撼著雙翼,不管被風吹過多少次,

  將阻力化為助力,就能飛得又高又遠。

  紙飛機不斷飛著,就像永不消失的夢想。

  因為,能夠一直一直,不斷地、永不休止地,相信下去,

  所以,能一直飛翔下去。



  老人最後的遺言,真正的涵義是什麼,或許已經不重要。

  又或許,男孩已經從旅途當中了解到老人所想表達的。

  不過,這些都已經不要緊了。







  那麼,最後讓我們再來一次,

  晚安!全世界!



(BGM:夕陽下的紙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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