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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底限

那幾張紙被攤開,整齊地放在桌上,好讓人能一目了然,檢視所有資料。

「姜仁豪託我調查的是有關二十年前的實驗。我一連熬夜了幾天,都無法從網路、以及警署的檔案資料庫裡找到相關文件,我想或許是因為這項實驗是秘密進行,又有你們所說的官商勾結,所以才沒辦法找到任何資料,幾經波折,我才輾轉得知,當年參加這項實驗的人,其中有一位是我的學長。」

「後來我找到了他目前任職的醫院,他說,這家公司的上游資金供應商是個謎,他們所任職的小組成員也沒有人見過老闆,除了一個妙齡女郎是老闆的聯絡人以外,他們都沒有跟其他職位更高的人見過面。」

「雖然偶爾會有穿著正式西裝的人到他們的實驗室裡參觀,不過當時的他們都不清楚那些人的職業以及目的,起先他只是因為家裡需要點錢,而這項實驗所招收實驗員的條件又相當優渥,他才進入揚昇製藥。大概是罪惡感作祟吧,看了這麼多無辜犧牲生命的人都是因為他們所做的實驗而死,良心不安的他在實驗進行至一半時便自動請辭。」

「所有的實驗人體都犧牲了?」楊佑達問。

「嗯,全都死於殘忍的實驗。」

「後來呢?這家公司現在還在營運嗎?」

「廢廠了。廢廠的理由很離奇,揚昇製藥所有的員工都在一夜之間,暴斃而死。」

「一夜之間?」

「一夜之間。沒有人知道這些人為什麼會集體暴斃,就連有名的法醫連續驗了三十具屍體都找不出原因,而揚昇製藥的實驗室位址因為這件事情,從此荒廢,大門深鎖,再沒有人敢進去了。」鍾志成從紙袋裡抽出照片。上頭映著的是一棟白色建築物,長春藤蔓延牆面,揚昇製藥的粗體字招牌,「一直到現在,還被當作鬼屋的這裡。」

「朱澤新的失蹤在這件事情之後?」

「沒錯,我想肯定是因為追查製藥公司的員工暴斃之事吧。畢竟,攸關好幾十條人命的案件也被壓了下來,不讓人有其他聯想也難。」

「奇怪的是,失蹤事件從未停止過,」他的手又敲起了平緩節奏,接著道:「既然,朱澤新的失蹤是因為調查員工集體暴斃,還有人體實驗才發生的話,這就表示,這些可疑因素還存在著,還繼續掠奪拼命挖出真相的人的生命啊!」

「將近一百人的研究小組,約五十人的自願實驗體;前者死得離奇,後者死得淒慘,令人畏懼的蝴蝶效應。」

他指著照片,問:「荒廢了多久?」

「十六、七年左右。」看著手上那張照片,彷彿能感受到一絲幽幽氣息,魂魄就要被攝去一般。

抬頭看著楊佑達,鍾志成有種不好的預感,問:「你,想做什麼?」

「我的第六感告訴我,背後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他淺淺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在這次探索之前,楊佑達還得去找一個擁有陰陽鬼眼的人。

廟裡,人來人往,灰煙竄天的線香,人們向神明的喃喃祈禱,木魚清脆的規律敲擊。

「嗯,的確是個奇怪的現象。」方傑聽著楊佑達述說觀看監視影帶的描述,「乾屍啊……」

「最奇怪的就是這一點了,朱雅文看見那樣可怖的乾屍一點反應都沒有。」楊佑達說,鼻子有點不習慣廟宇裡的檀香味,「還魂後的死屍難道會讓人產生幻覺嗎?」

方傑搖搖頭,道:「還沒有這麼神通廣大的秘術。不過,還魂的確可以讓死屍身上的少許血液循環,皮膚會變得沒那麼可怕,但要讓人分辨是死人活人也沒有什麼影響。」

「呃──所以方傑你也不知道了。」他無奈聳肩。

「放心吧,憑我們的幹勁,事情很快能真相大白。」方傑說

「方傑,你總是在我們有困難時能給我們適當的幫助和建議,你真的很厲害。」一直以來他都佩服著方傑不優柔寡斷的果決個性。

不過他並沒有把自己被復活死屍追殺的事情告訴方傑,他怕方傑又得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的他再死幾千個腦細胞。

「別這麼說。」方傑笑笑,「你和那位警官談得如何?」

「他說,他還是無法查到有關揚昇製藥深入的公司底細以及幕後老闆,但是有一點值得注意,揚昇製藥雖然說不上是大公司,可在進行人體實驗時所投入的人力也相當地多,人數高達一百多人。而在他們結束陽明高中的實驗後將實驗室遷址,遷到了這裡。」楊佑達從口袋裡拿出一張便條紙,凌亂筆跡。

「還繼續營運?」方傑指著紙條。

「沒有,在遷址後的沒幾年,他們反而關廠了。」楊佑達又拿出一張照片,說:「他們一夜之間,在這間新廠裡死了一百多人,實驗人員全數暴斃。」

方傑的眉頭皺了一下,說:「查出原因了?」

「法醫驗了許多具屍體也沒有任何頭緒,屍體皆因心臟麻痺死亡。朱旻文的爸爸在追查揚昇製藥時,似乎也是從此事件開始。」

方傑從楊佑達手裡接走照片,看了看道:「該說是建築物本身詭異,還是拍攝者所取的角度詭異吶?嘖嘖。」

「我想──去那裡看看。」

「所以你來找我吧?」他將相片交還給楊佑達,「我加入。」

幾天後,二十九度的近午時分,他們兩人加上鍾志成乘坐著計程車,欲直抵揚昇製藥廠址。

◇  ◇  ◇

呂婉婷有在假日至學校自習的習慣,今日也不例外。

她手提著自助餐盒,站在學校大門的對面,等待綠燈。

外出購買午餐的一路上,讓她心不在焉的是失蹤的姜仁豪。

難道這一切都跟恐怖大會當天的骷髏鬼及朱旻文有關?

雖然自己是個比一般女生還要大膽的人,一想到這幾見看似無關,下場卻一樣可怕的事件,她也不免毛了起來。

截至目前為止,陽明高中已經有兩人下落不明、一名學生被分屍、一名學生驚嚇過度而死。

這四個人又偏偏都與恐怖社扯上了點關係,她不禁害怕自己是否也會遭遇到不測?

下一秒,睜開眼看見的仍是光明嗎?

她被這股無形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來,就連抬腿走路都覺得相當沉重。

身後像有無數條荊棘在束縛著她,牽制著她內心的恐懼。

她真的不敢繼續想像接下來的事,便抬頭看了看天空,大吐了口氣。

說也奇怪,明明還晴空萬里的剛才,現在卻又烏雲密佈,此時的天空是陰灰色的,浮雲交疊在一起,規律的圓圈排列,在天上排出了漩渦狀的奇異景象。

漩渦的中心點好像一顆眼睛,一顆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正以銳利及深不可測的黑孔盯著她瞧,她甚至被這幅景象怔傻了好久。

大街上,又吹起了一陣怪風,將路邊的壓克力招牌吹得嘎嘎作響。

斑馬線,頓時成了踏上死亡之途的鬼魅階梯。

「最近來學校自習的人也慢慢減少了吧。」她嘀咕。

想當然爾,李文裕就是因為放學了在學校逗留,才被人分屍。

穿越鐵閘門,她莫名地打了個冷顫。

好像在某處,有什麼人在偷看著她。

她回頭望了望,急速奔馳的機車,行經路旁的路人,喀喀的機器運轉聲,警衛室裡的警衛悠哉看著監視器,嘴角深沉的一抹微笑。

看來是自己太大驚小怪了,她這麼想,於是便往自己的教室方向緩緩走去。

她在飽餐一頓後,就埋首在書堆裡。

◇  ◇  ◇

「你們確定要在這裡下車?」計程車司機第五次問,不停撥弄手上的佛珠,看著車窗外的綠林,脣齒抖著。

「司機謝謝!」鍾志成從口袋掏出張千元大鈔,遞上,「很感謝你肯載我們來。」

「等等!你們真的要在這種鬼地方下車?最好考慮清楚喔,趁現在我的車還在,可以及時載你們下山。」司機的眼神一直不敢望向左前方,光是瞥見建築物的白色一隅,他就嚇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了。

「謝謝你的好意。」方傑撥了撥瀏海,打開車門。

三人也不得不對這名司機起了幾分敬意,畢竟這是二十幾台計程車裡,唯一敢載他們上山的。

待楊佑達下車後,黃色轎車疾駛,消失在急轉彎。

不祥的烏鴉停在招牌上,三人面對佔地不小的白色建築,深深吸了一口氣。

爬過鐵柵欄,看著繞著好幾圈生鏽鐵鍊的大門把手,摸摸深紅的銹斑。

建築物的所有門窗都封鎖起來,毛玻璃上佈滿積厚灰塵,牆上貼著幾張海報,字體已模糊不清。

頂上的烏鴉群嘎地飛離,揮拍不吉利的羽翼,震落幾片落葉,回音在山谷中迴盪,吸血鬼電影中經常給人的神秘感。

微弱的太陽光,使建築物的周圍圈滿了幾處陰暗的黑影,看起來就像是個由高人所設計出來的陰靈結界。

方傑抬頭看了看,接著繞行建築物的四周走,發現在後門的地方有個通風口,沒上鎖的十字鐵蓋。

通風口的位置不高,只要兩人合力就可跳上,只是,那入口出奇地小,成年人屈身也無法進入。

拆卸掉通風口的鐵蓋,鍾志成一個使力,讓楊佑達爬進了通風管內,最後推了方傑一把,跟著兩把手電筒一起送上。

「我會在這裡,等到你們出來為止。」

方傑接過手電筒,卸下眼鏡,笑說:「就當我幾個小時的免費儲物箱吧。」

回首,暗地彼端,尚有一絲嘆息,鬼魅般的氣流吹送。

那雙翠綠的雙眸,射出一道讓人發寒的冰氣。

兩人爬著,緊繃著自己的肌肉,不讓自己鬆懈,好在有危險時能讓身體能及時依照小腦送出的指令應變。

只是,越往前爬,就越能感覺到詭異的氣氛不斷加重,肺部所呼吸到的空氣也轉為濕黏,一種臭味伴隨而來,就像撬開棺木裡,陳年的屍氣。

更可以說是一種麻藥,一種藉此麻痺他們的信心,麻痺他們意志的凶惡麻藥。

楊佑達強晃著自己的腦袋,用力將頸子縮起,以抵抗這股力量。

「在背後支持著你的力量,似乎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的。」方傑問,跟爬楊佑達身後。

「我用的,跟社長的是同個款式。」微光探照,爬過了地圖上用紅筆圈劃出的捷徑。

「你的表情跟語氣,跟以前不一樣了。」

「因為,我要我們一起找到社長,平安回去。」楊佑達停在一個鐵蓋之上,用腳踹了踹,匡的一聲掉落,「社長必定是知道了關於製藥公司的秘密,我們如果也能知道的話,會被帶往社長所在之處。」

「小心,這裡怨氣很重。」

「我有個喊了之後,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咒語。」他的雙腳踩空,俐落跳下,「恐怖社,王道。」

甫一落地,周圍的詭異感便壓迫著他,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變重了,連呼吸起來都很吃力。

環顧四周,有許多的玻璃架子,牆上釘著泛黃破爛的紙張,瀰漫難聞藥味。

滿地散落的文件資料夾,破碎的玻璃燒杯,駐點在門上的黑斑,約十多度的室溫,戰慄的未知探索空間,天花板的微塵,撼落。

楊佑達不解地看著不斷轉移視線的方傑,問:「你在看什麼?」

「兩個。」

咒語果然只有安慰作用,「兩、兩個?」

方傑持著手電筒,照向他的後方,道:「他們看起來,很不友善。你不是有咒語護體嗎?」

「我、我們還是快去地下室吧。」他實在不敢問,鬼在誰的背後……

手持地圖路線,楊佑達步步為營地走著。

陰暗視線,加上凌亂不堪的環境、迴響在耳邊的故事,看著只有微亮光點的前方,不敢想像光線不及之處,還有誰……

窸窸窣窣的不明雜音,封閉空間裡,就連細微的悄悄話都能產生極大的回音,萬一,吵醒了熟睡中的怨靈,還能活著出去嗎?

連續闖過了幾個房間,也不知道是什麼惡鬼捉弄,還是疑心病太重,他總能感覺到在這漆黑的環境中,有雙陰邪的眼睛看著他。

雖說是兩人同行,但是方傑那小心翼翼的腳步,完全不發出任何聲音,光線搖晃,恐怖、黑暗、未知空間的臨場感,似乎把空間拉到了恐怖大會當天。

霎時,好靜,好像連眨眼的微小音量都聽得到。他想,萬一這個時候,方傑突然拍了他的肩膀,他肯定會心臟病發身亡的。

方傑卻沒有太多的表情,除了注意自己的走路方式外,更專注地觀察身旁的環境,好像早就習慣了這樣的陌生環境,絲毫沒有恐懼。

行經會議室,楊佑達被頭頂上滴下的水滴嚇了一跳,原以為是地下水滲漏,用光一照,卻是帶著淡紅色的水,滴滴凝結,落下。

相框上,露出燦爛微笑的男人,被血漬遮蓋住臉,氣氛的詭譎,讓連身旁天真無邪的小朋友的眼神,都像是催討靈魂的死神之眼。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終於,他們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那扇標示字樣模糊的鐵門。

輕推,映入眼簾的是老舊階梯,斑駁牆面,壁紙脫落,他說服自己有方傑在,不必緊張,緩緩地走了下去。

方傑嗅了嗅,道:「霉味很重。」語落,他跨了個大步。

「方傑,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你從剛才在配藥室那裡開始,有事沒事就東跨一步西跨一步呢?」

「有人打地鋪。」

楊佑達噤口,嚥了嚥口水,突然懷念起戴眼鏡的方傑,「哪裡有……人?」

「應該快到了?」他笑了笑。

「嗯,快了……」楊佑達覺得自己的腳有莫名的麻痺感。

灰牆上的斑斑血跡,缺角的電燈泡,呼嚕嚕的風,吹起了兩人的瀏海,一陣冰涼拍打在額上,阻止他們繼續往前走。

即使拿著象徵光明的物品,楊佑達的腳仍不聽使喚地抖,眼前呈現的是無法在光譜中找到了駭人死黑,他好怕一腳踩空,心跳就永遠停止了。

手中的地圖被他揉得滿是皺摺,手心冒汗,牙齒打顫。

方傑說過,就算沒有陰陽眼的人,也能夠看得到鬼,不過那只侷限於鬼願意實體化,通常實體化的鬼,都是有不好的意圖的。

萬一,視線所及的空間全被蒼白臉龐,殷紅雙眼給擠滿了,逃還是不逃呢?

畢竟,這裡可是一夜之間死了上百人的實驗室,惡靈古堡不也是到了最後一關才有雷射切割網嗎?而他們目標的那一扇門,會有多少青面獠牙、長相噁心的鬼?若真的有,還能像上次喚碟仙時一樣幸運逃過嗎?

說真的,他突然後悔自己要在警察局說那句話了。

入口就在通道盡頭,面對佈滿紅銹的把手,他遲遲不敢碰。

方傑聳聳肩,說:「我來吧。」

「嘰嘰。」刺耳的摩擦。別有洞天的是天花板加高的空間,場地大小與學校的圖書館差不多大,不像在平地上的坪數一樣會受到限制。鐵書架上,放置著許多裝滿文件的紙箱,還有檔案夾及膠皮紙袋。

「還好。」他鬆了一口氣,剛才還在煩惱,如果一百隻鬼衝出來,方傑一個人能不能擋得住。

「不曉得還有沒有繼續供電。」

兩人很有默契地岔開走,熟練地在書架上翻翻找找。因室溫略低,他打了個哆嗦。

擺放在架底的大紙箱開口,露出部分白色物體,他好奇地蹲了下去,用手電筒一照,哇的一聲,跌坐在地。

白骨。

那是一顆骷髏頭,萬般神秘的死黑眼窩。

「啊──!頭!有頭!」他尖叫。

日光燈啪的打開,一顆缺了半邊腦的骷髏頭。

「還有供電啊。」聽見叫聲的方傑便走了過來,順著說話結巴的楊佑達手指的方向,無奈地取出骷髏頭,三目對望,「走失了嗎?」

「啊!骷、骷!」看見被舉得高高的骷髏頭,他一連蹭退了好幾步。

「真是抱歉。」方傑忙把骷髏頭放入別的紙箱內。

等白骨遠離視線範圍,他喘了口大氣,「你怎麼可以用那種輕鬆的表情拿起骷髏頭啊?」

「嗯?不是個男人嗎?」方傑差點忘了自己沒戴眼鏡。

原來沒戴眼鏡的方傑這麼怪里怪氣,他還真被嚇了一大跳。

拖出裝著骷髏頭的紙箱,上頭貼著張紙條。

「恢復激素實驗?」翻閱,密集排列的文件。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文件中的內容記載的竟是二十年前在陽明高中秘密進行的實驗記錄!

記錄本上字字句句,都寫著在實驗中所記下的殘酷試作過程,以及病人的身體病變後所採取的應變措施,文字描述令人發寒,雞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冒起。

方傑拿出幾本疊著厚灰的資料簿看,嘆氣了起來。

抽出一本附有照片的資料夾,一連看了幾張,楊佑達的胃不停翻攪,眼前暈眩。

照片中,病人身上被感染的傷口,約七公分長,傷口的邊緣長出了黃褐色的膿皰,皮下組織清晰可見,上頭佈滿青黑色的黴菌,病人的表情痛苦,似乎拔掉了呼吸器就會死。

不僅腹部,就連頸部也有著相同的傷口。病人的手,居然皺成了像百褶裙一樣的連摺,皺摺間有糊黏的分泌物牽引著,看到兩條各爛了一半的手臂,楊佑達已不敢再翻開下一頁。

「如果這麼大規模的人體實驗被發現,不僅是這間公司,就連幕後包庇的政府相關人員也會遭受社會質詢,」方傑推理,「所以,凡是追查人體實驗下落的人,都會遭受到不幸嗎?」

他將文件擱在一旁,繼續說:「這麼說來,兇手可能是這間公司的某人。就單純二十年前來說,追查事件的朱澤新會無緣無故失蹤也是有理由的,一直到現在,實驗都已經結束了這麼多年,而這幾年內,全數的實驗人員又死於非命,那麼,又是誰在暗中保護呢?」

「我覺得,有一項很大的秘密陰謀在進行著。」楊佑達拍打自己的胸口,克制反胃感。

「兇手,或許是在這次的集體暴斃事件中沒死成的人?」方傑習慣性地推眼鏡,食指撲了個空。

「鍾警官說,在揚昇製藥這次的實驗裡,中途退出的只有他的學長,也就是說,活著的只有他一人。」他找到一卷由多個牛皮紙袋綑成的資料。

「難道,會是高層的政府官員?若想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一個人以失蹤名義消失,也不是作不到。」方傑用右手托著下巴。

費力地拿出一疊厚紙,紙上打印著的是密密麻麻的人名,「這好像是他們的小組名單。」

完整的人名寫滿影印紙,一旁附有編號,以及所隸屬的小組名稱。

「奇怪,這一頁的中間怎麼被塗黑了?」楊佑達說,左手指著,「為什麼就獨獨這一個人的資料被塗去呢?」

方傑攢了攢眉,手指著名單中的別處,說:「沒想到,是他。」

順著被塗去的墨水行往下尋找,名單裡,一個耳熟能詳的名字。

詭汗凝結,偌大資料室只聽見猛烈的心跳撞擊聲,氣溫下降,來自地獄深淵的冤魂呼喊縈繞在耳,兩人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人居然參與了二十年前,那場慘無人道的生化實驗,楊佑達捂住了嘴,視線定格,雙手震顫。

「他的名字……真是令人訝異……」楊佑達頓時又覺得更毛了,他翻到下一頁,又發現了一個關鍵線索,「方傑,你看,邱日興的名字也在這上頭。」

方傑接過資料,確認名單上的文字無誤,道:「沒想到,這裡會是埋藏最多秘密的地方。」

「邱日興和揚昇製藥居然有這等駭人淵源。」楊佑達說,他想都沒想到的牽連性,「不過身為醫師的他,畢竟也跟著這群人做了這麼多傷天害理、有損醫德的事,天理昭昭,報應不爽,真是死有餘辜。」

「他死亡的理由,絕對不是因為知道了內幕。」方傑站起身來,繼續檢視鐵櫃上的其他資料匣,「他早就瘋了。」

「是兇手要把參與實驗的人全部殺掉吧……」楊佑達有點不安,心狠手辣的兇手不知道長得什麼妖魔鬼怪的樣子。

「真是個精明的人,要把過去的一切全部抹煞。」

「方傑,你想我們潛入這裡的事會被發現嗎?」他問。

「他恐怕還沒有這等能耐,能知道我們來過。」方傑說:「日光燈的開關上沒有灰塵,就表示這裡也長期有人出入,既然如此,我們的鞋印以及資料的翻倒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無法引起他的注意。更何況這裡的遊魂並未受到控制,只是些因世俗的因緣而束縛在此的鬼而已,他也就沒辦法從這些鬼的身上取得有人來訪的訊息了。」

「世俗的原因呀……就是地縛靈嗎?」」楊佑達對於鬼怪的種類也略知一二。

「這種靈是很難投胎的,除非有陽間的人幫助。」方傑道,抬起手腕看了看錶,「把有用的資料都帶走吧,我們進來太久了,如果很不幸地與兇手來此的日期相撞,後果不堪設想。」

然後,四周圍響起了風鳴聲。

◇  ◇  ◇

呂婉婷盯著書瞧不知道過了多久,手中的書一本接著一本換,背著國文常識、熟記數學公式、化學方程式、歷史的年代演進表。

直到她驚覺掛在壁報上方的米奇樣式時鐘的指針,指向了午後八點半,她才闔上最後一本英文參考書。

「哈啊──」她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都這麼晚了。」

背起書包,她正走出教室的前門,看著對面的大樓還有幾間教室裡的燈還亮著,突然想起自己已經好久沒到恐怖社去了。

「他們肯定在為社長失蹤的事情作什麼考慮吧。」她抿嘴,試想是不是也該盡點心力。

依照平常的慣例,這個時間的恐怖社裡一定有人,更遑論在姜仁豪失蹤之後,應該在社裡卯起勁來推想對策的其他社員了。

她選了一條能較快到達恐怖社的路,微微低身,步下階梯。

這棟教學大樓裡,好像就只有她一個人,四周安靜得不像話,於是她能漸漸聽見自己起伏落差頗大的心跳聲,她的視線不敢離開對面的亮燈處,深怕一個不小心讓安全感溜走了,又讓什麼不知名的東西給嚇著。

「專心的時候嫌太吵,現在太安靜了又很奇怪。」她摸黑走著,在狼牙月的玉色照耀下找到了手扶梯。

離開了陰森的大樓,她的腳步繼續在一樓的平地上走,環顧,瞥見持著手電筒繞行校園巡邏的警衛後,她才安心許多,彎著腰桿直奔地下室。

出乎她意料地,地下室裡一間隔著一間的社團辦公室,沒有一間是開著燈的。

耳邊呼著風聲,夾雜樹枝被折斷的聲音。

她拉開恐怖社的玻璃門,叮噹的風鈴搖響地下走廊。

啪的一聲,她好像踢到了什麼,壓按牆上的日光燈開關,低頭一看,原來是個小型錄音機的錄音帶。

拾取,背後卻又吹來一陣涼風。

拿著錄音帶仔細看著,上面貼了一張標籤,並且寫著她的名字,「唔,這不是恐怖大會那天闖關用的錄音帶嗎?怎麼掉在這裡?」

「唔……」她歪斜著頭,對於恐怖大會這個名詞仍然有些害怕,雖然都過了這麼久,她還是忘不了林怡靜當天的遭遇,以及逃過一劫的她。

或許她該找些時間到廟裡上香拜拜,感謝自己的祖先有積德,讓她沒有遇見骷髏鬼。

「但社長不曉得哪裡蹦出來的鬼點子,居然要我們對著有鬼的古井大喊吶……」

「可是我為什麼沒有遇見呢?按常理說應該屬我第一個遭殃才對。」她不明白,然後順手拉開鐵櫃子,拿出一台錄音機,「聽聽看好了。」

她輕輕地將帶子塞入錄音機裡,闔上蓋子,啪地按下開關,讀取磁帶。

幽幽地,錄音機裡發出聲音。

「天吶……就是這口井嗎?」

雜聲漸大,似乎是將腳步移進了,然後便有攤開紙張的碎音。

「嗯……按照上面的說吧?」於是說話者吸了一口氣。

「有人……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連續的不明雜音,就好像有人故意用手來回搓著錄音機的收音源,並且用非常大的力道在搓著,好像一個極端厭惡錄音機的人,試圖要將錄音機破壞掉。

「嗯?壞掉了嗎?」呂婉婷按下暫停鍵,抽出音帶檢查,「奇怪,沒有啊。」

她不死心,又將帶子倒帶重新跑一次。

這次,她把音量調大,想聽清楚那奇怪的沙聲究竟是什麼,畢竟自己在當天錄音時並沒有聽見這樣的怪聲啊!

她屏住呼吸,播放。

「嗯……按照上面說的吧?」

「有人……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這道怪聲不但沒有因為重新取帶再插入後而改善,那聲音所傳遞出來的頻率好像又增高了!整間屋子只瀰漫著詭異分子,嚇人的沙聲在房間裡四處反射著,一點一點地被雜物削弱。

即使消失了,奇異的沙聲仍像戲謔小丑般還在她的耳際縈繞,她覺得好不舒服,沙聲就像穿透了細微的毛細孔,流竄全身,挑動每一條恐怖神經。

頓時,她的肌肉也緊繃到了最高點。

這到底是什麼聲音?錄音時根本沒有任何異狀啊!

她呆立在原地,潛意識致使右手不自覺地按下倒帶鍵,機器的齒輪囓合,嘎嘎地讀取磁帶資料。

「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啊哈哈哈哈!」

「嘻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嘎啊……咿咿哈哈哈哈!」

「咿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嘎嘎嘎……嘎嘎……」

那不再是讓人無法辨認的沙聲,而是由數百個聲波所交雜而成的地獄之聲!

正嘲笑著她!叫喚著她!

她嚇得大叫,兩手一放,錄音機重重地摔在地上,裡頭的帶子受到撞擊掉了出來,磁帶冒著煙,好像被燒了個洞。

可是,這陣笑聲卻未停……仍然在這空間裡流轉,飛竄,竄進她的耳、她的腦、她的心。

那一陣陣的笑聲像是奪命的索魂進行曲,不斷升高的音階都成了厲鬼無比銳利的勾魂爪,一道一道在她的大腦上爬起無數的深槽……

她的頭好痛,痛得像有幾千萬隻蛆蟲在她的腦袋裡亂鑽,要把她的腦袋給撐破了,她試著關掉發出鬼聲的錄音機,卻發現地面離自己好遠好遠,怎麼搆也搆不到。

這時她才明白,自己究竟錄了什麼東西回來……

那是地獄的聲音!

「啊──」她尖叫一聲,踢開錄音機便往門外衝。

碰的一聲,撞開玻璃門後的她狠狠地跌在地上,潸然淚下。

門內的笑聲,卻沒有停止的跡象。

「救命……救命……救我……」她痛苦地爬著,兩腳瞬間失去了知覺,根本無法站立。

她淒厲地在地上爬行著,說什麼也要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

突然間,昏暗的視線又被什麼東西給罩了下來,抬頭一看,是廉黑布,接著,是一張骨白色的骷髏臉孔。

「你、你、你、你……」結巴,她的舌根像被什麼東西給硬扯住了,「你是兇手……你是……」

骷髏面具底下發出一陣笑,自黑布裡伸出兩隻肉色的手,把呂婉婷從地上給掐了起來,令人發寒的鼻息吐納著。

瞬間,呂婉婷的眼前滲出大片鮮血,淹沒了她的視線。

「咕嗚……」

排泄物濕散一地,筋肉一軟,青紫色雙唇緩吐出牛奶色泡沫。

◇  ◇  ◇

校方越想低調處理這件離奇的猝死案,媒體就越是想挖個真相大白。

陽明高中又再度上了地方報紙的頭版。

繪聲繪影的流言在陽明高中流傳了起來,恐怖社的社辦成了學校裡的第二個禁忌之地,校方也決定要在近期內解散恐怖社。

校園裡的詭異氛圍根本沒有完全散去,反倒變本加厲地殘害人們恐懼的心靈。

殯儀館。

「她的樣子並不好看。」方傑說,「所以你不要親自送她,她不會想讓你看見她的。」

呂婉婷的家人決定要盡快火化她的屍體,因為她那悽慘的死狀實在無法與她生前活潑動人的形象相比。

「失蹤的,死的人都應該是我。」楊佑達看著靈堂上掛著的相片,心底百般愧疚。

「失蹤的,死的人都不應該是我們。」方傑將雙手緊搭在他的肩上,「利用你自己的頭腦,使兇手現形,否則他們會恨你一輩子。」

「我真的不願意再看見那麼多人從我身邊消失……」

「所以你要放棄,讓他們都白走?」

楊佑達垂低著頭,左手緊握,發燙掌心。

已知線索在腦中旋繞,矛盾,交纏,重合,以吻合後的軌跡陰影,疊砌出兇手的名字。

「不……我不能放棄。」他說,無法自己的崩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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