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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離去

寧靜的小鎮,突然刮起這麼大的旋風,任誰都覺得怪異。

尤其是那些最近才被提問到關於揚昇製藥的長輩們,更是將近日內發生的怪事與揚昇硬是扯上個不成邏輯的牽引關係。

鍾志成任職的警局裡,也忙碌得沒有任何人停止加班過,畢竟屍體失蹤的報告,就讓他夠傷腦筋的了,更遑論殺死李文裕的兇手還逍遙法外呢。

詭異的是,日常生活中的各個小細節,居然像演起了連續劇,離奇的事件接踵而來,目擊者與報案者前來警局時的神情無一不是驚慌恐懼,彷彿看見死神降臨一般。

很不巧地,繼上次警衛的屍體被『盜』走之後,警方雖然更加強邱日興的遺體保存,但人算不如天算,這具他們僅存的乾屍,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屍體失蹤的當天晚上,負責解剖的法醫與屍體共處一室,然而,法醫的頭卻在隔天早上,讓人發現浸泡在福馬林裡,兩顆眼珠子被刀子攪爛,兩個小窟窿裡塞滿消毒用棉花。

監視器裡,巡邏的管理員提著手電筒,走著走著便消失在陰暗角落。

後來在在掃具儲藏室裡,找到了腦袋被鑿開一小洞,腦漿被吸乾的管理員。

資料室也被還魂後的死屍以一猛烈火柱燒得精光,所有珍貴資料都成了灰燼。

誰又料想得到,深夜之時,在這間解剖室裡,除了管理員以外還有其他『活人』呢?

兩具乾屍皆以離奇方式消失在解剖室中,而又有一名同仁被以殘忍手段殺害,鍾志成凝視著現場濺滿血跡的地板,不得不相信恐怖社方傑所說,屍體是被人還魂了,甚至以屍體當作殺人工具。

他仔細想了想,才察覺到事情不妙。

也因為屍體被還魂,所以在屍體大開殺戒之後,屍體也不會受到任何刑事上的懲罰。

若以此根據來繼續推演下去,鎮上可能又得多了幾件無頭命案。

他的手又抖了一下,撥號給姜仁豪,久久沒有回應。

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幾個陽明高中的學生,的確深不可測,若將每個人以最適當的方式加以琢磨,在未來必能大放異彩,不是破案率百分之百的警察,就是世界知名的大偵探。

他靜靜地看著玻璃缸裡,法醫的頭,心底一股無力感升上,不禁想問自己,用納稅人所繳的稅為薪的他,究竟替人民做了些什麼。

除了讓人民人心惶惶,他似乎一點功績也沒有。

他給了幾個工作同仁加油打氣之後,便垂頭喪氣地離開了現場。

幾天之後,他收到了一封簡訊,那卻是一個更嚴重的打擊。

◇  ◇  ◇

雅房內,員警們仔細勘查,在可疑之處拍照存證。地毯旁的泥塊被粉筆圈劃出來,閃光燈擦出。

「沒想到發展成這樣。」楊佑達抬頭看著木質階梯,拼湊目前所知一切。

鐵門拉開,現場指揮的員警看見鍾志成走了進來,說:「隊長,他說是你讓他進來的。」

朝著員警手指著的方向看過去,鍾志成笑說:「嗯,沒關係。」

「邱日興的屍體也不見了。」鍾志成走過去,「我們警方這裡損失了兩個人。」

楊佑達一聽,詫異地問:「損失?你們有人被攻擊了嗎?」

鍾志成點點頭,無奈道:「是,那具屍體攻擊人了。」

他實在佩服方傑,「方傑說的果然沒錯。事到如今,只能祈求這件案子早點破案了。」

「看來,短時間內是沒辦法了。」鍾志成搖搖頭,從其他員警手中接過報告書,「畢竟現在又有兩個人失蹤了,讓人喘不過氣來的詭異。」

就在邱日興的屍體失蹤沒幾天,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事又再度發生了。

報案的是朱家的隔壁徐先生,因多日未看見朱媽媽出門,以及信箱裡塞滿了早報,有不好預感的他機警的報了警,警方隨後趕到,在多次按門鈴無人回應後,請鎖匠開門,卻發現朱宅裡一個人都沒有,餐桌上擺放著尚未吃完的餐點,空氣中更瀰漫著一股怪味道。

幾日之內並沒有人看見朱家母女外出,附近的監視器也沒有發現他們的蹤影,這也是頗讓人匪夷所思之處,好端端的兩個人,竟從自家屋裡失蹤了。

「聽我的屬下說,你一聽到這件事就立刻趕過來了,看了這麼久,你有什麼發現嗎?」

「沒有。只是,在這間房子裡,有種詭異的味道,你聞到了嗎?」

鍾志成嗅了嗅,說:「好怪的臭味。是餿水味嗎?」

「不,比餿水還臭。」他苦笑,看看門外,手指著道:「朱旻文家其實是裝有監視器的,你知道嗎?」

「嗯。」鍾志成點點頭,示意他了解楊佑達想做什麼,「我們就坐在這裡看吧。」

錄放影機上的電源燈光閃爍,畫面由灰白細條紋漸漸轉為影像。

錄影的起迄時間是一個禮拜以前。

三天份的影帶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除了朱家母女日常生活的外出以及購買食物之外,無任何異狀。

讓楊佑達凝神觀看的影帶天數是從第四天起算。

時間是暖暖午後,一個黑衣人,頭戴著全罩式安全帽,大面積口罩,左手捧著一束小花,站在朱宅門口按了按電鈴。

只見朱媽媽開門後,臉上是喜悅的表情,黑衣人便很快地進入家中。

楊佑達起先以為這就是使朱家母女倆失蹤的元兇,不過時間飛快地流逝,大約三、四個小時之後,黑衣人便從朱宅步出,禮貌地向朱媽媽弓腰,隨後離去。

不是他,這個時間點朱媽媽還活著。

會是朱雅文的男朋友嗎?

也並非沒有這個可能,楊佑達這麼告訴自己,然後將焦點從黑衣人身上移除。

液晶顯示,傍晚七點十五分。

矮小的年輕人站上大門上的地毯,輕按門鈴,門外的小橘燈因感應自動亮起,完整映出第四日的第二名訪客的臉。

「朱旻文!」楊佑達一驚,連忙按下暫停鍵,湊進電視小心確認。

「是你認識的人?」

「他就是失蹤一個月的朱家次男,朱旻文,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個時候呢?」沒錯,影帶裡的人,確實就是失蹤多時的朱旻文。

楊佑達看了看模糊的影像記錄,又道:「他的褲管裡好像掉出什麼東西?」

切下暫停鍵,機器繼續運轉。

朱雅文前來開門,看見朱旻文後,整個人興奮地要跳了起來,作勢要擁抱朱旻文,而朱旻文卻用手阻擋,似乎害怕著什麼。

朱雅文從鞋櫃裡拎了雙拖鞋出來,接著,兩人消失在監視器螢幕中。

「這傢伙失蹤一個月了,怎麼突然在這時候跑出來了?」楊佑達心底越想越是不對勁,乾脆直接快轉影帶。

影片播放,朱宅大門卻再也沒有被開啟過了,一直到楊佑達將剩餘的四天份影帶給看完,都沒有任何人再從這扇鐵門裡走出來了。

此捲訴說千真萬卻事實的影帶,證明最後進入朱宅的朱旻文自己,就是兇手。

「就是他。」楊佑達有點猶豫。

「你不是說他是朱雅文的弟弟嗎?」鍾志成不解,雖然他也不知道該用何種解釋來反駁。

「是這樣沒錯。唔,確實奇怪啊。」他歪著頭,「地毯旁的泥塊拿去檢驗了嗎?」

「我問。」鍾志成拿出型號頗新的滑蓋手機。

「問看看,是什麼動物的。」楊佑達直覺認為那不是普通的泥塊,而是腐爛而落的某種生物的肉。

「檢驗出來了嗎?」鍾志成手持話筒,「嗯,這樣嗎,是,你們也辛苦了,好。」

他將手機收入口袋中,道:「你們這群孩子真的很厲害。化驗出來是人肉的反應。你為什麼會認為是動物的?」

「我去過警局,也看了警衛屍體被『盜』走的監視影帶吧?」楊佑達的手開始在桌子上敲打,「當時從警衛的死屍身上,也掉下幾塊類似這種肉泥的東西,又因為這兩個人失蹤的時間間隔不久,所以我大膽作了朱旻文也是死屍的假設,所以,自然而然地,那泥塊就是從他身上掉落的肉塊了。」

「原來如此。」鍾志成聽了他的精闢解說,頻頻點頭,「可是朱雅文在看見這樣的死屍時,怎麼一點也沒有被驚嚇的樣子,反而很開心地要擁抱呢?」

「嗯,的確可疑。不過我們先不理會這一點,現在能確定的是,殺人兇手就是已死的朱旻文,被人施以還魂術後,像甫才失蹤的邱日興一樣,殺人。」楊佑達越想越氣,操縱這些死屍的人,究竟把生命當做什麼來踐踏!

鍾志成深吸一口氣,開始懷疑自己深信的正義,「該怎麼做?我們根本找不到這些被人操縱的死屍啊!」

「有辦法。」手指停止敲擊,「想想看,朱旻文進門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了,難道他殺了人也不逃走嗎?連兩具體積不小的屍體也不運走嗎?在這間屋子裡,可是什麼也沒有啊。」

楊佑達用力靠上柔軟的沙發椅背,繼續說:「別忘了,兇手是個死屍,也就是說,他可以利用跟『棄屍』一樣的方法,將自己連同屍體三人,一齊消失在這棟屋子裡頭。凶手自己也是『死屍』,對嗎?」

「所以,兇手可能把自己也一起『殺』了?」

「沒錯,這是操縱者所佈的局。死屍就是死屍,不管切多少次、刺多少次,他都是一具死屍,沒有任何知覺,於是操縱者可能施法,讓被操縱的朱旻文在殺了兩人後,把自己也殺了,使現場不著任何痕跡。」他說。

「碎屍?」鍾志成腦中第一個閃過的殺人手法。儘管他見過眾多心狠手辣的殺人魔以及特立獨行的殺人手法,能讓他全身起雞皮疙瘩的手法,就是碎屍。

也就是,將屍體切碎,切作比狗罐頭裡的醬食還要細小的精細肉塊,能把棄屍這項工作的難易度降到最低。

「如果他在這裡調不出王水的話,唯一可能的就是碎屍了。」楊佑達說,他還記得幾年前轟動一時的王水滅屍案。

「那麼,在他『自殺』完畢之後,該怎麼把自己的屍體給運出去呢?」

「我借用你的名義進來這裡很久了,所以也看過各個房間,各個角落。」他說,「我問過這裡的員警,他們剛來之時,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他們說,浴室的蓮蓬頭是打開的,洗手台的水龍頭上也接了一條水管,然後用小鐵絲固定住出口使水管朝上。他的『棄屍』地點,恐怕就在浴室吧,並且利用大流量的水,將自己的屍體沖入排水管中。」

鍾志成一聽,覺得楊佑達根本就是目擊證人似的,犯人的犯案過程全都無一不漏地推理出來,卻沒有不合理的矛盾之處。

「操縱朱旻文的人,就只是為了殺這兩個人嗎?真是個罪大惡極的傢伙!」他生氣地拍打桌子。

「似乎不只如此。」他插話,「你不覺得這裡非常凌亂嗎?」

鍾志成這才發現,身邊的家具擺設,歪的歪、斜的斜,滿地盡是各種書籍及廣告紙張,擺放電視的鐵櫃更是被人翻亂得一蹋糊塗。

「樓上也是。」楊佑達手指著天花板,「朱旻文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找東西?」他又呆住了,一個屍體殺了人,又要找什麼東西?

「施術者似乎很急切地要找到這樣東西。關於這點,我就沒辦法給你任何建議了,我也不清楚朱家到底有什麼東西是如此重要。」如果扣掉他們上次在這裡搜查到的日記之外。

「嗯?等等。」鍾志成似乎想到了什麼,用力回想,自己曾經來此拿走過什麼。

「我知道了!是那本書!還魂大法!」他大叫。

楊佑達一聽,也隱隱約約記得解碼後的日記中曾提到這本書,「是還魂大法啊,不過也已經被他拿走,回天乏術了。」他攤攤手。

「誰說的?那本書現在在我這裡。」鍾志成得意洋洋地說,「你們的社長早在很久之前就拜託我,要以警察的身份來此取走那本書,沒想到居然間接阻止了朱旻文搜書的行動啊!」一想到此,他更是佩服姜仁豪的未卜先知。

「真的嗎?」姜仁豪的心思果然細膩,楊佑達打從心底敬佩這個社長。

「真的,你需要那本書嗎?我可以立刻拿過來!」

他婉拒道:「不,不要給我,你自己也別留著。」

「為什麼?」

「嘖,施術者會不曉得找不到書這件事嗎?既然他找不到這本書,便會極力尋找,萬一持書者也被『屍體』殺害了怎麼辦?」楊佑達開始擔心起來,「死屍既然是由還魂術而行動,附在屍體身上的靈魂必會害怕人間陽氣,就像剛才影帶裡,朱雅文要擁抱朱旻文,朱旻文卻拒絕一樣。這樣好了,你先到附近的廟宇,寄放那本書,求個平安符回來。」

「這樣的做法聽起來較保險。」

「另外,也為了確保鎮上居民的安危,請你加強轄區的巡邏吧!」楊佑達拜託道,「還有,如果在化驗報告方面有什麼新的進展,或是附近監視器影帶的錄像有古怪,請務必通知我!」

「我一定盡我所能。」他拍拍胸。

◇  ◇  ◇

朱家人的失蹤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地,這恐怖的殺人案已為居民們閒茶飯後的討論話題了,甚至有『這個小鎮被人詛咒了』般的傳言,弄得居民們人心惶惶、到處都杯弓蛇影的。

然而,這一切是否都要追溯到下水道的那具屍體被發現之時呢?

當然,事件也絕對不會就此打住,好比核分裂的原子式一樣,這個連鎖詛咒也蔓延到了恐怖社。

因為楊佑達已經連續一個禮拜沒看見姜仁豪的影子了。

姜仁豪的手機不通,父母到國外出差,他根本找不到可以跟姜仁豪聯絡的其他方式。

於是他心急如焚地在鎮上穿梭,走訪過每一個姜仁豪可能出現的地點,甚至連姜仁豪平常不會去的撞球間也找過了,還是沒有。

鍾志成聽到這樣的消息,連忙擱下明日要呈交的報告,派了幾個小隊出去找人。

仍然一無所獲。

沒有出現在社團的辦公室,也沒有出現在咖啡屋。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更沒有人知道,他是否已經像那些失蹤的屍體一樣,變成了木乃伊般的可怕乾屍。

搜索行動持續了將近一個禮拜,鍾志成差一點就要將陽明鎮給翻過來,甚至超越了區鎮的範圍,拜託鄰近的警察分局一同搜索。

四天後,恐怖社的社長,宣告失蹤。

「你們聽說了沒有,那個恐怖社的社長姜仁豪,好像失蹤了!」

「我也聽說了,看來那個古井裡頭是真的有厲鬼,我看恐怖社的人都被詛咒了!」

「你們在胡說什麼啊!我看那個姜仁豪一定是被李文裕的亡魂纏上,不曉得死在哪裡呢!他們之前不是有發生過口角嗎,一定是這樣的!」一名學生插了話,說得天花亂墜。

「所以我說,別跟恐怖社的人靠得太近,哪一天自己會消失在街上也不一定呢!」

恐怖社社團辦公室。

王慧茹拿著面紙擦拭頻頻掉落的淚,抽咽起來:「社長……」

楊佑達沉默著,不安地咬著手指頭。

小空間裡,沉默了許久。

玻璃門碰的一聲被撞開,一個人氣沖沖地衝了進來,劈頭就對著楊佑達大罵:「看看你做了什麼好事!」

「……」楊佑達嚇了一跳,抬頭一看,是氣急敗壞的許常憲,「怎麼了?」

「你還敢問我怎麼了!」許常憲猛一施力,把楊佑達給撞到桌子上,「社長失蹤了!失蹤了!知不知道啊!」

「你別激動,我正在想要怎麼辦。」楊佑達拍拍自己的疼痛胸口。

「這是什麼屁話!想辦法是坐在這裡想的嗎!」

「你看不出來我也很擔心嗎!」楊佑達反駁道,「與其口氣這麼差跟我說話,乾脆你也坐下來想想該怎麼辦啊!」

王慧茹流著淚,端看兩個大男孩吵架,那淚卻是越落越兇。

「楊佑達,你給我搞清楚,害社長失蹤的人,是你!別想把責任推到我身上!」

「我?」他比著自己。

「就是你!你這個王八蛋!你早就知道破解密碼之後,我們恐怖社的人會一一受到詛咒失蹤,所以你現在在心底暗自竊喜社長失蹤了對吧!」

「我根本沒有這麼想。」思緒已經很亂的楊佑達被許常憲這一說,根本無法平復下來了。

「如果你真的擔心社長的安危,為什麼你看起來一點緊張的樣子都沒有?你是真擔心還是假擔心?你在演戲嗎?」許常憲刻意拉高了聲調,「你是不是很開心社長失蹤了,坐在這裡準備開慶功宴?」

「我不會那樣想的!我也想趕快找到社長的下落啊!」他吼道。

「間接害社長失蹤的人,就是你!」許常憲將桌子一拍,便衝向楊佑達,一把捉起了他的衣領,「王八蛋,把我的社長還來!」

「許常憲,你到底在胡說什麼!這不是阿達的錯啊!」王慧茹哭著說。

「難道不是嗎!對了,搜索朱旻文房間的時候,副社長妳也在場吧!說不定連妳也對社長失蹤這件事情感到高興吧,你們這兩個戴著人臉面具的野獸!」許常憲怒道。

「許常憲!冷靜點!」楊佑達想從他手上掙脫,怎知許常憲哪來的一身怪力,抓得他喉頭好緊。

掛在玻璃門上的風鈴搖晃,悅耳清脆。一雙耐吉運動鞋。

「聽說社長失蹤了。」那副棕色鏡片的眼鏡,看見眼前的景象,忙問:「你們在幹什麼?」

「方傑!」王慧茹上前拉住方傑的手,「你快點阻止他們!」

「哼!還在演戲,我看你們已經訂好了包廂,準備下課後去慶祝吧!」許常憲諷道。

「許常憲,能再說一次嗎?我想確認我聽到的是什麼。」方傑推推眼鏡。

「他不知道在胡說八道什麼!」楊佑達說,直瞪著許常憲。

「冷靜,放開阿達。」方傑試著緩和許常憲的情緒。他知道,像他這種直腸子的人,一遇到棘手的事情就會受不了,為了掩飾內心的恐懼,會隨便找人出氣。

「冷靜個屁啊!社長失蹤了耶!你們三個去找社長啊!」他的手猛力一揮,差點打傷王慧茹,「看什麼!這不是你們害的嗎!沒有你們解開密碼,社長會失蹤嗎!快點去把我的社長給找回來!」

「我就是回來要跟大家一起處理這件事情的,冷靜點。」

「是這樣嗎!為什麼事情會這麼巧,連續這幾天你都不在?當天晚上召喚碟仙的人是你,害我們被鬼壓床的人也是你,隔天沒有來,說要請假的人也是你,這是怎麼了,連續好幾天都請假,我看,你根本是害怕自己被詛咒,找個地方躲起來了對吧!」他的音調漸高,終於大吼出來,「現在可好,等社長失蹤了,確保自己安全了,才又回到學校,回到恐怖社,假裝要處理事情,繼續裝你的好人對吧!方傑,我看清你了!」

「方傑怎麼可能是這種人!」楊佑達用力推了他一把,「你說話別太過份了!」

他看了看楊佑達,大笑道:「哎呀,你們三個人事跡敗露了就想對我使用暴力?來啊!來打啊!一對一誰怕誰!」雙拳握緊。

「阿達沒有那個意思,你誤會了!」王慧茹看著火氣漸大的許常憲,著急得直跺腳。

「閉嘴!你們都想推卸責任!社長會失蹤都是你們害的!」

「社長失蹤,我們大家都有責任。」方傑嚴肅道。

「屁!明明是楊佑達要陷害社長,才解開密碼,還把內容都說給大家聽,接下來要害誰,要害我嗎?害社長失蹤之後緊接著要害我失蹤嗎!來啊!來啊!」許常憲的言行越來越歇斯底里。

「沒有人要害你,也沒有人要害社長!社長失蹤不是我可以預料得到的啊!」楊佑達也急了,眼前的人是怎麼說也說不通。

「預料不到?你的推理不是很厲害嗎?你怎麼可能會不知道社長會失蹤!」他大吼,「其實你早就知道社長會失蹤,所以故意見死不救,好接替你妄想已久的社長寶位吧!」

「見死不救?如果我早知道社長要失蹤的話,我寧願拿我的命去換社長!」

「那你還在這裡做什麼?快去啊!快點去找社長啊!」

「許常憲,你是怎麼了?」方傑跨入他們兩人之間,「有必要懷疑自己人嗎?」

「他那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就像是他做的!」他斜眼看了看方傑,「哎呀?什麼時候輪到你這個膽小鬼來教訓我?」

「請你注意你的措辭。」方傑警告。

「你們都別吵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社長啊!」王慧茹說,兩行淚落下。

「妳給我閉嘴!」許常憲怒罵。

方傑一把揪住了許常憲的衣領,氣道:「你憑什麼對她兇?對女孩子兇,像不像個男人啊你!」

「像你這樣躲起來就像個男人嗎!」

「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躲避的意思。」

「像你現在這樣找藉口開脫,也能算是個男人嗎!」

「我做事不愧天不愧地,從來不找任何理由!用你的腦袋好好想想你到底都說了些什麼鬼話!」

「鬼話?我告訴你,害社長失蹤的人就是楊佑達!」許常憲氣得咬牙切齒,硬是把臉湊近方傑。

「你不覺得懷疑楊佑達是一件很蠢的事情嗎?」

「喲,你說我很蠢?是,我是很蠢,蠢到被你們這群王八蛋給騙了,眼睜睜看著社長從我的身邊消失!」他抓住方傑的手,猛力甩開,「我蠢!我是最蠢的!」

「我的意思並不是罵你蠢,而是你不應該把所有的錯都怪在楊佑達身上!」

「難不成是我的錯嗎?說來說去,你們都只是想推卸責任而已吧!」他吼道。

「你們不要再吵了……」王慧茹跪坐在地,掩面哭泣。

「你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還這麼不可理喻!」楊佑達憤怒地看著他。

「我不可理喻?」他的眼睛充滿血絲,「對!我不可理喻!我比不上你們!好!我走!成全你們!成全你們的陰謀詭計!」

他用力撞開方傑,大力甩上門,頭也不回的走了。

王慧如失了神的看著,哭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這個白痴……」楊佑達。

「是我離開恐怖社的時間不對嗎?」方傑怪罪自己。

「不是你的錯,是那傢伙沒有把事情想清楚,唉,他的個性就是這樣。」楊佑達無奈道,他和許常憲根本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方傑靜靜看著瀰漫火藥味的社團辦公室,還沒完全散去,參雜莫名怒氣,王慧茹的哭聲。

沒想到請假外出找人的這段期間內,會發生這讓他意想不到的事,尤其是朱家母女失蹤案才在不久前發生,一回到陽明高中,又耳聞了姜仁豪失蹤的消息,他不禁感嘆。

週遭的陰魂氣息漸漸增多,第六感強烈的他立刻直覺到事情的不對勁,拍拍楊佑達的肩:「把該帶走的東西都帶走,這裏不能再待下去了。」

「你看到到了什麼嗎?」他問。

「有很多靈魂朝這裡靠近,再過不久,這裏會充滿怨靈。」方傑隨手抽出書架上的資料夾,一一檢視。

他看了看沒有任何動作,沉思著的楊佑達,又說:「社長的事,我會想出個對策來的。如果還想保住自己的命找回社長的話,收拾吧。」

天色暗了下來,恐怖社團裡空無一人,數個遊魂在街廊晃盪著,腥紅雙眼搜尋獵物,貫徹操縱者下達給他們的指令。

方傑並沒料到,恐怖社會走入今天這樣的局面,原本一個完整健全的體制,因為姜仁豪的失蹤,導致許常憲的不諒解,引出超乎預期的分裂。

方傑認為,自己理應承受起這個支離破碎後的體系。

他去了自家附近的小廟宇,面對著大佛像,不發一語。

楊佑達獨自一人坐在大樹下,呆地看著告示牌後方的古井,不甘心地丟了顆石頭過去。

抬頭,那片殷紅色的天空,草坪上,迎面是陣冷風。

在這偌大的校園中,幾乎不見半個人影,就連開燈自習的教室都沒有了。

或許是因為恐怖傳說的緣故吧,幾乎所有晚自習的學生都自動聚集到圖書館,嘴上說是讀書風氣強盛,其實是害怕自己遭受不幸。

他像是顆洩了氣的皮球,無精打采的往校門口走去。

警衛室裡沒有人,監視器的畫面不停跳轉,桌上放著訪客記錄表。

最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他總覺有時會全身無力,要不就是無法專心,就連現在的視線都是模模糊糊的。

這時他才發現,那團逐步向他靠近的模糊影子,是他的化學老師。

袁思貴的特徵使他很快就認了出來。只見袁思貴的步伐緩慢,好像拉著什麼東西,仔細一瞧,是只大紙箱。

那只紙箱外觀上看起來破破爛爛,有許多撕去膠帶的痕跡,沉沉的在地上拖行。

「唉?楊佑達同學?」袁思貴駝著背。

和許常憲吵架,心情已經糟透了的他,只擺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說:「老師好。」

「要回家啦?」

「嗯,老師再見。」他只想趕快離開此處。

袁思貴卻突然喊住了他,「等等!楊同學,能不能幫我一個忙?這只紙箱太重了,能幫我搬到實驗室嗎?」他指著那只箱子。

楊佑達看著四周都被撐開了的紙箱,問:「那裡面裝的是什麼?」

「是新購來的實驗器材。你也知道,那些剛進來的新生都是粗心大意的,沒幾個月我的燒杯就破了好幾個,連一些記數儀器都被用壞了呢。有空嗎?幫老師一個忙?」說完,袁思貴又拉動紙箱,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看起來好像很重。不過,我還有急事,恐怕要先回家了,老師就當作練練身體吧!」楊佑達揮揮手,作勢離開。

「這樣啊,那好吧。」他顯得有些失望,額上的皺紋全擠在一塊,「對了,你們仍然專注在案件的調查嗎?」

楊佑達更不耐煩了,要不是說話的是他的老師,他真想馬上掉頭就走,「老師,這是我們社團的事情吧。」

「我知道,不過我聽說姜同學不就是因為調查案件的緣故失蹤了嗎?如果你們再不聽我的苦勸,下一個遭殃的可能是你吶!」

「老師不是要搬東西到實驗室去嗎?」楊佑達弓著腰,用手背拍了拍箱子,「老師再見。」隨後便快步離去。

一路上,他不禁想問自己,難道社長的失蹤真的是因他所為?

許常憲說得也對,如果當初自己不要那麼雞婆,翻譯出那一頁密碼的話,今天的事情也不會發生了,許常憲更不會因此失常而跟大家吵架,還害得方傑被套上『膽小鬼』的字樣。

好像所有的禍害都是因自己而起,面對目前什麼局勢也無法改變的他,賞了自己幾個巴掌。

他也可以想像得到,如果恐怖社沒有了姜仁豪的帶領,該怎麼營運下去。想到這裡,他的眼眶也盈滿了淚水。

他在公園裡找了張鐵椅坐了下來,餘暉暖暖照著,他的心卻冷了一大半。

斜陽與地平線的交角漸漸歸零,在溜滑梯上玩得不亦樂乎的小朋友牽著媽媽的手回家,街旁賣熱狗的小販數數零錢盒裡的硬幣,滿足地推著車,自十字路口轉彎。

坐了一個小時的他,也該是回家的時候了。

甫一起身,冷風竟從四面八方吹了過來,一種很不尋常的寒意。

「是我多心了嗎?」他向四周張望,查看附近有無任何異狀,「唉,果然。」

正當他欲走出公園時,在距離不遠處的榕樹後,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好像注視著他。

他什麼也不多想,便往回家方向走去。

紅燈,無法通行的路口,他等待綠燈的心情比平日還沉重。

不對呀,怎麼老是有種讓人監視的感覺?

回頭一看,從人數不多的等候群裡,他發現了。

一個女人,一個年紀大約二十五左右的女人,穿著一身素白色的毛衣,長髮及肩,正用空洞的眼神看著他。

但他仔細一看,那女人的鎖骨處,露出微微一小塊的深綠色皮膚,給人的感覺像是傷口久未處理,感染病毒並且放置不理而形成的怪瘡。

那片瘡的範圍似乎並不小,一直綿延到毛衣裡,沒有斷開的趨勢。

他心底突然浮出個念頭:該不會這件毛衣底下的皮膚都是這副怪樣?

他苦笑,一定是因為壓力太大了,才有這種怪想法,說不定別人只是某種怪病的患者而已,沒有歧視別人的必要。

他繞進回家的捷徑裡,一條骯髒的小防火巷。

停下腳,身後的聲響也停,這下子,他更確定剛才的懷疑不是心理作用,他是真的讓人跟蹤了。

是剛才的那個女人。

楊佑達要自己別緊張,以不變應萬變,「妳是誰?妳為什麼要跟蹤我?」

女人沒有說話,逕自又往前走了幾步,而她的視線不曾離開過楊佑達。

「妳是誰?妳為什麼要跟蹤我?」他再問一次。

「嗚……咕嗚……」女人好像想從口中吐出什麼來,卻被緊閉的口逼退。

楊佑達瞥見女人腳踝上的深綠色皮膚時,先是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個女人果然有不正常的地方,想必就是剛才在公園裡監視他的人吧。

「妳跟蹤我究竟想對我做什麼?」他跟著女人前進的步伐往後退,保持安全距離。

「……死。」女人嘴裡緩緩吐出一字,便將雙臂抬高,尖銳的長指甲縫裡,垢滿油紅色的糊狀物。

「糟糕。」他知道,眼前的女人,就是復活後的死屍。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不顧濕滑地面,瞬間的爆發起跑,逃出一線天的防火巷。

「噫──!死!」女人嘴露烏黑的兩排暴牙,朝楊佑達逃去的方向追。

楊佑達狂奔,汗流浹背,手無寸鐵的他,應該呼救嗎?

不,呼救只會讓自己死得更慘,一個能讓死屍復活的人,絕對不只這樣的能耐!

奔出防火巷,他隨便選了一條街衝去,差點和迎面的摩托車撞上。

女人的狂吼並未因此停止,「噫──!死!死!」

連續跑過好幾個街區,全身所剩的體力無幾,他心想在這麼下去,他必死無疑!

畢竟復活死屍是沒有用盡體力的一天啊!

突然,他一個踉蹌,撲跌在地,磨破了手掌的皮。

後方的尖銳叫聲漸大,還魂鬼女的尖指甲迫切逼近。

「咳咳……噫啊……咳咳。」咳嗽聲,但卻是種很做作的咳嗽聲,好像是刻意將聲音弄得很大似的。

眼看就要將指甲插入自己眼窩的女人,一看見楊佑達身後,彷彿見到了世界末日一般,臉上顯現驚恐表情,尖叫一聲,竄進小巷子裡,消失。

楊佑達鬆了口氣,撐地爬起。

朝著聲音的來源看去,垃圾桶旁,坐著一個全身髒兮兮,蓬頭垢面的乞丐,那一身令人難受的餿臭味,腳上的夾腳拖鞋停留著幾隻蒼蠅,毛髮間還有幾片枯黃的落葉,更顯眼的是,這個乞丐少了整條左臂。

「看什麼,小子?呀啊!」乞丐對著他做鬼臉,伸了半條手的懶腰。

「……」他沒有說話,心底臆猜著,那女人是看見這乞丐後才變成那樣嗎?

「臭小子,看夠了沒呀,快離開我的地盤!」乞丐自詡是此地的霸主,威嚇道。

「是你救了我?」他不顧乞丐身上的惡臭,試著靠近。

「救你?」乞丐笑笑,「快給我滾開啦!」

「我……」

「我從來都不出手救散沙,如果這麼多的淚水都不能凝聚起來,我連個屁都不想放!滾出我的地盤!」乞丐劈哩啪啦地說了一些他聽不懂的話。

楊佑達想說話,卻感覺週遭有股冰冷的氣圍繞著他,他抖動身軀,眼皮眨了一下。

乞丐消失了,就這麼消失在他的眼前。

是魔術嗎?他四處張望,但卻沒看見任何人影,連隻野狗也沒有。

「人呢?」他搔著頭,想想自己是不是又見鬼了。「他剛才……」

呆立在原地幾分鐘,他終於悟出了個頭緒,那乞丐的話當中,所隱含的真正意義。

恐怖社,好比一個未成型的陶土,一團未經雕琢的原土。姜仁豪扮演著藝術家的角色,從塑型到成型、燒製,由那雙巧手包辦。

如今,這雙手不再,落下的是其他人的眼淚,他們總算遇到了挫折,一股讓他們都痛哭流涕的挫折,淚水扮演的卻不只是淚水,而是一種強效的酵素,讓崩壞了的藝術品,從一盤散沙裡,再度捏出驚為天人的美麗瑰寶。

這雙新手,該是他自己的。

希望不滅的,只要人們還有不放棄的決心。

◇  ◇  ◇

派出所內。

碰的一聲,鍾志成的雙拳筆直地揍在牆上。

「很抱歉,是我們警察無能。」鍾志成低下頭,為自己無法保護市民的過錯懺悔。

「警官,別說喪氣話。」楊佑達說,「社長他現在,可能正等著我們去救他。」

「他下落不明了這麼久,可能已經……」

「不會的。」楊佑達堅信不已的眼神,不帶有任何遲疑的瞳孔,「要是讓社長知道恐怖社在沒有他的帶領之下是這種樣子,他會怎麼想?何況是你,社長最信任的警察。」

「我……」鍾志成這才恍然,沒有遇見姜仁豪之前,他一蹶不振,遇見姜仁豪後,也只是依賴著他,如今姜仁豪失蹤,他怎麼能夠再回到一蹶不振的他?

那麼姜仁豪的出現根本可有可無不是?

「我知道了。」鍾志成澈悟,「我會用我自己的能力找出姜仁豪的下落。」

「這才是社長所樂見,我們恐怖社一貫的不放棄宗旨。」楊佑達微笑,「我們絕對不會就這麼垮了,對吧?」

「沒錯。」鍾志成點頭,當初填選警察學校時所秉持的正義理念,似乎又回滿了他的心,「我這裡有些資料,是你們社長要我替他查的,說不定會對案情有什麼幫助?」

「我會盡最大能力。」

鍾志成抽出資料夾櫃裡的牛皮紙袋,抽出幾張影印下來的紙張,以及撕口凹凸不平的傳真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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