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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與死神握手



四個人。立滿石碑的後山。



從到達這裡到現在坐在地上,聲音都一直顫抖的眼鏡男,小聲地說:「那個……我雖然很想見到……呃……但是、但是……我們不會有危險的?對吧?對吧?」



「愛哭又愛跟!」其中一位穿著仿羊毛粉色外套的女生說:「不行就回家去啦!」



「哎,你們別吵了,我都準備好了啦。」將頭髮塑形成刺蝟模樣的男生說:「看這個樣子也差不多囉,現在可是亂埋山的至陰之時呢!嘿嘿!」



「照做就能看得到吧?彥仔?」一個還穿著校服的男生向刺蝟頭問。



「嗯──這是儀式,儀式啊。」刺蝟頭的男生名叫賴和彥,他淺淺地陰笑一聲,拿出裝著鮮血的瓷製小碟子,繼續說道:「想見鬼啊,聽我的就對了。」



賴和彥先後給了在場三個人一個眼神,雙手捧著碟子,恭敬地在地上洒了一圈,把一張有全開那麼大的黃紙舖在地上,紙上的毛筆字因為沾染了黑狗血,融出奇異的顏色。



眼鏡男突然覺得這附近的氣溫驟降,飄著的烏雲迅速地掩蓋了潔淨明月,他所盤坐的地方,像有一隻手要從土裡鑽出來……



「那個……我們真的要見鬼了吧?天啊……」眼鏡男強迫自己滿腦子要浮現佛祖的肖像,心中卻有另外一種雀躍。



他們幾個早就想見鬼了!



天底下就是有如此大膽無知的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現場唯一一位,名叫徐舒淳的女生不屑地說:「吳秉東,你很吵耶,別破壞興致好不好?回家喝奶可以嗎?」



穿著校服的男生沒有注意兩個人的爭吵,專心凝視著墓碑上刻工精細的字。「彥仔,你這麼做能一次叫來全部的嗎?」



「嗯,大概吧。」賴和彥將手上的碟子翻了過來輕輕壓在紙上,說:「小淳、阿東、宏仔,把你們的兩隻指頭壓在這裡吧。」



賴和彥看著環繞身邊的雜草,挺直身軀說:「好,開始囉。」



時間過了約莫一分多鐘,穿著校服名叫陳建宏的男生開口說:「既然碟仙還不來,那我就說一個亂埋墳的由來好了……」



「宏仔……不要啦……我只是來見鬼不想聽可怕的故事啦……」吳秉東的五官都擠在一起,害怕至極。



「關於之前恐怖社解決的『呻吟古井』,其實還流傳這麼一說──揚昇製藥在大量的人體實驗失敗之後,決定把死屍藏在沒有人看得見的地方……」



吳秉東雖然害怕,可聽著聽著他竟也起了興味來了,他嚥嚥口水,害怕漏聽一句可怕的故事情節。



「我們所位在的地方,在清朝末年的時候,其實是一位有錢人的住所,這麼說好了,這座山是屬於那位有錢人的,我們姑且稱呼他為錢老爺好了。錢老爺一生縱橫商場,無往不利,獲利之多是足夠五代之用的,可惜,他從十歲那年就有一個怪癖──吃乳房。」



「呀啊!」吳秉東叫了出來,他連忙捂住,是剛才賴和彥跟他說的,在這種時刻千萬不能大叫,否則會引來鬼魂的殺身之禍。「吃、吃……乳房?」



「沒錯,就是女人的乳房。他的父親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會有這種怪癖,由於溺愛兒子的關係,錢老爺的父親常常透過一些人口販子買來一些身材姣好的女子,割取乳房供他兒子食用。」陳建宏繼續說道:「這是『菜人』的逸事我就不多闡述了。就這樣,錢老爺的怪癖一直到了他成家立業還一直持續著,隨著他年齡的增長,他每天所需要吃的乳房越來越多,因此他花了大半的家產,在自家的後山養著上百名的『女菜人』供他食用。在他臨終之前,他吩咐家管,要將那些女菜人一起埋葬,讓他在死後也能享受到美味的乳房滋味……」



「這跟『呻吟古井』又有什麼關係?」徐舒淳問。



「我身後的石碑,就是那位錢老爺的呢。」賴和彥說。徐舒淳側身看了看刻字都已經模糊的石碑,笑了笑。



「所以……這裡就是、就是……」吳秉東的身體簡直要凍僵了。



「當然,揚昇的人員知道了這個沒有記載的歷史,就把他們實驗失敗的人全部埋到這裡,因為這項傳說,平常連警察都不會靠近這裡,儘管他們用科學辦案,但對於這種鬼神的禁忌,他們還是忌諱的……據說,也有許多殺人魔在犯案後,同樣把屍體埋在這個『亂埋山』。這裡的怨靈,可說是不計其數啊。」



徐舒淳有些愣住,她相信現在,一定有好幾雙眼睛看著她吧……



遮蔽月亮的雲層又更厚了,幾個人的耳裡漸漸出現了嗡嗡聲。



風聲。



說話聲。



尖叫聲。



長嘆聲。



黃紙吸染的黑狗血已經乾去一大半,整張紙牢牢粘在土上,紙面平整。



「鬼來了……鬼來了……他們來了……啊……救命……」吳秉東胡言亂語著,希望能藉此消卻自己恐懼的心情。



陳建宏驚覺擺放在地上的小碟子有些許的移動,也開始害怕了起來,「喂……開始動了……」



他隱隱約約聽見了挖掘泥土的聲音,還有石塊鬆動的聲音,他也察覺到,自他剛剛說起故事開始,就沒有冷風吹來了……



陳建宏的眼前開始出現了白影,他看著其他人想說點什麼,喉嚨卻有東西梗住一樣。



從鬆軟的泥土縫裡,有種輕輕地、飄飄然地詭異東西竄了出來,就在那一瞬間,他的雙腿好麻,好痛,好重。



他搖晃著頭,搖晃著,自己彷彿置身在類似豬圈的菜人園裡,那些被割去乳房的菜人讓人用麻繩反手綁在牆上,鮮血流滿全身……



他聽見了菜人口中模糊的求救聲,帶著恐懼、怨恨。



他重新張開眼睛,那些景象又不見了。



陳建宏看著坐在正對面的吳秉東呆滯的表情,他低頭往吳秉東注視的方向看,紙上的碟子慢慢地轉呀……繞呀……和在紙上爬梭的文字一起……



那些用黑墨寫上去的文字,正以極噁心的方式,在紙上蠕動著……並且一點一點的吃食掉黃紙上的紅血……



四個人就好像處身在四個不同的世界一般,聽覺是淨空的,就連手指按在碟子上的觸覺都沒有了……



一個紙張撕裂的聲音,一隻手將黃紙鑽破了一個洞,也接著把手指按在碟上……



賴和彥看見了漸漸變大的墓碑,還有散落一地的殘缺四肢,天上出現了七個紅月,一隻鋁箔包大小的黑蟲在徐舒淳的臉上爬著,他持刀殺了小黑犬的那雙手,佈滿了咬痕……



吳秉東的手早已離開了碟子,他被恐怖的氣氛嚇得不省人事。



徐舒淳無法動彈,她知道他們真的見鬼了,否則土裡不會露出這麼多顆女人的頭……



啪啪幾聲,那些女菜人的頭都給扭斷了,那些頭顱以幾近九十度的姿勢貼在地上。



她聽見了古時磨刀的霍霍聲,從肥美的肉裡斜切進去,鮮血濺在她的臉上。



然後,有個男人從後環抱住她的腰間,在耳邊溫柔地說:「菜人,老爺要吃妳……」



三個人齊聲尖叫。



吳秉東從惡夢中驚醒,並接著大喊:「見鬼了……我們見鬼了!」



那碟子竟然完全沒有移動過!



「碟仙……是碟仙!」明明沒有運動的陳建宏,現在卻十分疲倦。



徐舒淳被不知從何而來的涼意嚇著,整個人貓弓彈起。「地上有頭……有手……有頭……有頭!」



「啊──!」吳秉東再度尖叫,「彥仔……你的背後……你的背後!」



驚魂未定的賴和彥緩緩轉過身,看見了石碑上那雙深綠色的眼睛……



他的牙齒不自覺地抖著,臉頰的肌肉也抽動著。他問:「是……是……碟、碟仙嗎……」



「是。既然你們已經看見我了,趕快回家去吧。」從墓碑後傳出的聲音這麼說。



「天啊,我們真的見鬼了!見鬼了!」吳秉東激動地喊著。



「我、我們四個想見鬼很久了……我們……」陳建宏連忙說,這可是他第一次看見鬼啊!



「哦?」那雙眼睛接著消失在墓碑後,一隻肉色的手從賴和彥的腳下伸了出來,「我住在這裡很久了,不想要有人打擾我,這樣吧,你們就跟我握個手,證明你們見過鬼了。」



碟仙突然這麼說,賴和彥一股腦就把手往前伸,陳建宏卻阻止他說:「彥仔不要!你會被碟仙抓走當替死鬼的!」



「那我要走囉。」碟仙說。



「好啦好啦!」賴和彥一聽,趕緊抓住碟仙的手,暗自竊喜:我終於見鬼了!而且跟鬼握了手!



其他三人見賴和彥一點異樣也沒有,也都接連和碟仙握了手,一臉開心的模樣,都覺得不虛此行。



他們四個人開開心心地收拾東西,消失在下山的小路中。



石碑後方自稱是碟仙的男人,戴起了棕色鏡片的眼鏡,自言自語著:「見鬼啊……這麼好奇嗎?」



他將手從泥土裡抽出,站起身拍拍屁股,坐在石碑上聞聞自己的手說:「好臭。」



四人見鬼團開心地走著下山的石階,但徐舒淳越想越不對勁,她問:「喂,碟仙的手為什麼是溫的?」



◇  ◇  ◇



「哈哈,好好笑哦,他們真的以為學長你就是碟仙哦,哪一班的好好笑喔!」名字繡著余辰軒的學生說。



「他們能如願以償就好。」方傑坐新社團辦公室的木椅子上,將滷肉便當拆封。



經過上次那件事之後,被人大肆破壞的舊社團辦公室已經不能再用了,因此校方允許他們更換一間辦公室。這間比以前要來得大,足足多了一半。



「不過方傑,你怎麼知道他們半夜要去那裡玩碟仙?」楊佑達問。



方傑一面吃一面拿出一張白色的A4紙。



「後山見鬼團?」楊佑達看著上面印刷的五個大字,差點笑出來。



「印了五千份,幾乎全校都有。」



「方傑你跟蹤他們啊?沒想到你有當偵探的天份唷。」王慧茹笑著說。



「我在他們之前調查了一下,日本人接手台灣之後,就把那座『亂埋山』移平了。現在這座山,其實是不合法的垃圾掩埋場,那些石碑是背後給掩埋場撐腰的黑道假造的,目的是為了不讓別人接近。所以我的手才會這麼臭。他們幾個到那裡去,除了見不到鬼之外,還可能被黑道誤以為是揭穿掩埋場秘密的人,被殺人滅口也不是不可能。」



「學長,那他們的幻覺是?」一個個頭比較嬌小的男生問。他叫劉偉誠。



「阿誠,別忘了我跟你有同樣的能耐哦。」方傑輕笑。



「啊,學長你這麼說就太抬舉我了。」



「好啦,你們兩個都很厲害啦。別把稱讚推來推去的嘛。」余辰軒說。



午休前十分鐘的預備鐘敲響,楊佑達捧起疊好的便當盒,準備離開辦公室。



「對了阿達,『那件事』有眉目嗎?」方傑。



「還沒有。警方那邊也沒有進展。



方傑推推眼鏡,一臉不快。



六月,對於二年級的學生來說,開心暑假只剩下一個月不到,對於三年級的來說,是感傷畢業。



而在七月初,則有令人興奮的社團成果發表會。



在成果發表會的前夕,每一個社團的社長無不絞盡腦汁,要爭取社團評鑑最高的分數,越是精采、越有創意,就能吸引更多的人加入,當然從學校上面發下來的經費也會相當可觀。



積極的參與社團活動,除了能夠拓展人際關係之外,在大學考試時,也是很好的推甄條件,一個人要能文武雙全,而不是死讀書。沒有朋友圈的人是無法融入社會的。



有的社團已經開始製作成果發表會的相關道具,有的則一籌莫展,當然,一個社團要能拿到高分,除了需要社長的領導,還有社員的大力相助。



社團成果發表會,就是展現自己所參與社團魅力的最佳時機。



「嗯……『身慄其境五小時鬼電影』怎麼樣?」



「太久了會睡著。」王慧茹回絕這個提案。姜仁豪死後,她成了新社長。



「那──『世界死刑具大觀』?道具我可以一手包辦!」余辰軒笑嘻嘻的說。



「不不不,不要血肉橫飛。」



「『都市傳說驚悚短劇』呢?」一位新加入的大膽女成員說。



「這個──聽起來不錯,如果是女生的話,應該會接受。接受提案。」王慧茹在筆記冊中寫下點子。



「啊──要女生接受才可以喔。」社員抱怨道。



「當然,不可以不顧女生的吧,又不是每個人都很大膽的。」王慧茹十分在意女性市場,「方傑,你有提案嗎?」



「沒有,我不擅長這個。這時候我吃餅乾就行了。」方傑抓取塑膠袋裡的寶卡卡吃。



「既然是要針對女性接受的程度來設計,那麼『嚇死人不償命的鬼屋』怎麼樣?雖然鬼屋很多人用過了,但還是很受歡迎吧?尤其對情侶來說最好,最能促進感情的唷。」在一旁聽取會議內容很久的黎子強插話說。他是方傑自行挑選來的新成員,外號離子燙。雖然說他的外號有點被開玩笑的感覺,實際上他剪頭髮的功力很厲害,家中經營理髮店的他,早就從母親那裡偷師了很多剪法技巧。



參與會議的三十餘名恐怖社成員,陸陸續續提出了自己認為適合的提案,最後,王慧茹再以多數決選出三個較好的提案,擇日再重新表決。



門外,一個黑影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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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人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